第6章 华商会夜宴（第2页）

沈梦蝶的心，却像是被那平静无波的目光轻轻刺了一下。一种微妙的失落感悄然蔓延，随即又被她迅速压下。她暗自嘲弄自己的可笑，难道指望他在这种场合，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这个百乐门的歌女表现出特别的关注吗？昨夜的诗集与玉兰，或许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绅士风度，风过无痕。

“看到没？那就是陆景云。”钱德贵在她耳边低语，语气带着无限的向往，“跟他说话的那个洋人，是汇丰银行的董事。啧啧，这才是真正的人物……”他似乎对陆景云的“无视”并不意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晚宴在主持人的宣布下正式开始。华商会的会长，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发表了简短的致辞，内容无非是团结华商、共谋发展、实业救国之类的冠冕堂皇之语。台下掌声雷动，但有多少人真心听进去，却未可知。

沈梦蝶被安排在宴会中段表演。当司仪报出她的名字和曲目《夜来香》时，台下响起了礼节性的掌声。

她缓步走上临时搭建的小舞台，追光灯打在她身上。台下，是上百双眼睛，比百乐门的客人更加矜持，也更加锐利。她能看到主宾席上，陆景云正与身旁的洋人低声交谈，似乎并未留意台上的表演。

她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心神沉入歌曲之中。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细唱…”

空灵微凉的嗓音再次响起，如同清泉流淌过喧嚣的宴席。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不少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她依旧唱着那抹孤独与哀愁，但在此刻觥筹交错、暗藏机锋的环境里，这歌声竟奇异地穿透了浮华的表象，触动了某些人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柔软角落。

一曲终了，掌声比之前热烈了许多。甚至有位洋人绅士站起身来，微笑着向她致意。

沈梦蝶躬身谢幕，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主宾席。

这一次，她撞上了一道视线。

陆景云不知何时已停止了交谈，正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依旧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但不再是刚才那种完全的陌生。那是一种专注的、带着审度的目光，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已知事物的价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不过一瞬，他便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端起面前的酒杯，向身旁的人示意。

沈梦蝶的心跳，却因这短暂的对视而漏跳了一拍。她迅速垂下眼睫，走下舞台。钱德贵早已等在台下，满脸红光，显然对她的表现极为满意。

“好！唱得好！梦蝶，你看到没？连洋人都给你鼓掌了！”他兴奋地低语，“走，我带你去跟几位老板打个招呼，敬杯酒……”

接下来的时间，对沈梦蝶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她被钱德贵带着，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有脑满肠肠的商人用露骨的目光打量她，有自命风雅的文人拽着文绉绉的词句夸赞她，也有几位看似和善的夫人，问话里却带着不动声色的打探。

她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着，心里却感到无比的疲倦。这个光鲜亮丽的华商会，与百乐门那个声色犬马的名利场，本质上并无不同，只是包裹着一层更为精致、也更为虚伪的外衣。

在她第三次委婉地拒绝了一位老板递来的烈酒之后，钱德贵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梦蝶，别太不懂事！这可是张局长！”他低声警告。

那位被称为张局长的中年男人，挺着肥硕的肚子，哈哈一笑，眼神却有些不悦：“钱经理，看来梦蝶小姐是看不上我这杯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