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别非我意，难斗心魔生-晴天霹雳（第2页）

“玉…看我…书桌…”

这情形，这语气，分明是临终之人最沉重、也是最后的托付！李玉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阻止那即将冲出口的悲声，点头如捣蒜，下巴几乎要磕到胸口上去，仿佛慢上一秒，都是对这份托付天大的辜负。

高鹏的身子猛地一软，彻底瘫了下去，再无声息。

高鹏妈妈像是被这最后的沉寂彻底击垮，猛地扑上前，一把将儿子尚有余温的身体死死捞进怀里，双臂如铁箍般紧紧环住，哭嚎声撕心裂肺，几乎要将病房的天花板掀翻：“儿啊！我的儿啊！你别扔下妈！你走了妈可怎么活啊——！”

话音未落，一旁的心电监护仪便发出了尖锐而绵长的“嘀——”声，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混乱。医护人员迅速冲入，他们动作熟练、冷静乃至有些机械，如同处理日常包裹般进行着抢救程序，那张张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波澜。几人连劝带拉，才将那位已经哭得浑身瘫软、化作一滩烂泥的母亲从病床前架开，送到了走廊。

高鹏妈妈瘫倒在冰凉的走廊长椅上，不哭，也不嚎，只是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灰蒙蒙的，没有半点光彩，仿佛三魂七魄都随着儿子的离去而被抽干了。

后来，李宏天夫妇从外地匆匆赶回，才得知高家竟是连个能主持丧事的亲近族人都没有，一切后事，全仰仗李杰一家张罗帮忙。自那以后，高鹏妈妈便住进了城郊的精神卫生中心。她不吵不闹，安静得像个影子，每日只是机械地吃饭、走路，偶尔会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喃喃自语：“鹏啊，开饭了，别玩了，快去巷口喊你爸回来。”那口吻稀松平常得，就好像她的儿子，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在外头玩疯了，忘了回家的时辰。

那天深夜，李玉在床上辗转反侧，如同一根被置于滚烫铁板上的烤肠，煎熬地发出无声的嘶鸣。泪水不知何时浸透了枕巾，直到后半夜，她才在咸涩的泪水中昏昏沉沉地睡去。然而睡眠并未带来解脱——高鹏不由分说地闯入了她的梦境：那个曾经骄傲的少年正狼狈地匍匐在地，双手死死攥住她的校服裤脚，青筋暴起的手指几乎要将布料撕裂，嘶哑的哀求声如同钝刀割过她的耳膜：“救救我“

“啊——！“

李玉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湿的碎发黏在额前。在寂静的深夜里，她的尖叫声显得格外凄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不怕不怕，就是个噩梦。“

李杰闻声冲进房间，将瑟瑟发抖的李玉整个揽入怀中。他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抚着她汗湿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幼兽般放缓声音：“我在这儿呢，都是假的。“

李玉冰凉的手指紧紧揪住李杰的衣襟，把脸埋进他温热的肩窝，带着未散的哭腔颤声道：“我梦见高鹏了他求我救他，那眼神太真切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李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掌心继续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当时我们都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可他最后明明后悔了“李玉抬起泪眼，窗外的月光在她瞳孔里碎成一片晶莹，“我亲耳听见他说不想死“

李杰深深叹了口气，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梳理着她凌乱的长发：“就算我们日夜守着他，可当死亡这个念头早已在他心里扎根有些结局，终究是拦不住的。“

次日清晨，李玉还是依照高鹏生前的嘱托，走进了高鹏生前所在的那间普高教室。阳光透过布满雨渍的窗棂，在堆满试卷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当她触到抽屉最深处那个硬壳笔记本时，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黑色记号笔在封面上张牙舞爪地烙下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此生血泪，讲给你们。“

那潦草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执笔人最后的体温，每一笔划都像是从生命尽头挣扎而出的刻痕，无声，却比任何呐喊都更撕裂人心。

李玉抽出那个本子时，手心一沉，那重量不似寻常笔记本，倒像承载了一段未寒的人生。

她颤抖着指尖，刚翻开硬壳封面的一角，又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般，“啪”地一声猛地合上。如此反复几次，那本子在她手中仿佛成了一枚定时炸弹，每一次触碰都在试探着她承受力的边缘。最终，她深深吸进一口似乎能压住心跳的冷气，将本子飞快地塞进书包最里层——她得把它带到学校去。她必须找一个人，陪她一起走进高鹏留下的这片无声的雷区。说到底，她不敢独自面对，怕那些墨迹未干的笔画，会像冰冷的触手，直接摸到高鹏最后时刻的体温与喘息。唉！李玉直到此刻才恍然发觉，自己骨子里竟藏着这样一個怯懦的、不敢直面鲜血的“胆小鬼”。

思绪百转千回，她想到了徐咏。当她找到徐咏，嗫嚅着说明来意时，徐咏的脸上瞬间漫过一层深切的悲戚。他与高鹏不过一面之缘，然而，李玉却清晰地从他骤然黯淡下去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种物伤其类的、深彻的伤痛。那悲伤如此真切，沉甸甸的，仿佛他失去的，不是一位泛泛之交，而是共同陨落的一小片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