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别非我意,难斗心魔生-晴天霹雳(第1页)
李玉就跟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似的,踉跄着连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像是瞬间被塞进了一窝疯狂的马蜂,嗡嗡作响,震得她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她傻愣愣地僵在原地,胳膊软绵绵地垂在身侧,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跳起了一场荒唐而悲伤的踢踏舞——前几天许静还眉飞色舞地跟她八卦高鹏新恋情的甜蜜细节呢,再往前几天还看见那小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转眼就……
这人生剧本未免改得太残忍了些!在高鹏那本明明写着“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命书里,他每天都活得像个追着太阳的向日葵,浑身上下散发着热力,怎么突然就被强行塞进了这么一出惨绝人寰的苦情戏码?
“咱、咱们去医院看看吧?”李玉使劲揉着眼睛,泪水腌得眼眶又涩又疼,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明显的颤音。
李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活像一只刚离开水、醉醺醺的虾米。他一步一顿地磨蹭到窗边,两只手死死撑在窗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一松手,这具躯壳就会彻底散架。他仰起头,茫然地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猛地低下头,额头几乎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眉头紧紧锁住,拧成一个痛苦的结。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挣脱束缚,“啪嗒”一声砸在窗台上,溅开一朵小小的、绝望的水花。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故意把声调扬得老高,试图掩盖那抑制不住的哽咽:
“你去吧!我这人最怕看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
李玉当时就纳了闷了,心里的小问号像沸腾的水泡似的咕嘟咕嘟往上蹿——高鹏好歹也算你李杰走得挺近的朋友,你这心是北极冰原上冻了千年的寒冰做的吗?怎么就能凉得这么透彻,这么干脆利落?她也顾不上细琢磨,像是身后有鬼追着,一溜烟跑回房间,胡乱套上件外衣,又像一阵裹着焦虑和恐慌的风似的,猛地卷下了楼梯。
客厅里,李英正跷着二郎腿,悠哉游哉地啃着涂了黄油的面包片,收音机里早间新闻主播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播报声充斥着整个空间,他听得摇头晃脑,颇为自得。李玉把脸绷得紧紧的,像是上了一层石膏,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严肃,外加三分掩饰不住的委屈和焦急:“李杰说高鹏在医院里快不行了,我得赶紧去看看!”
李英慢条斯理地嚼着面包,喉结不慌不忙地一动,咽下去了,又端起桌上的牛奶杯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飘出来一句:“听见你们刚才嚷嚷了,腿长你身上,随便呗。”那语气轻飘飘、凉飕飕的,活像在评论“今天天气不错,适宜散步”。
李玉简直要气笑了,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这人是不是选择性失忆了?高鹏哎!那个上礼拜还来家里热热闹闹吃过饭,席间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的高鹏哎!怎么就能如此云淡风轻?
“你难道就不去吗?”李玉的声调忍不住扬了起来,尾音尖锐地划破了客厅里虚假的平静。
李英把面包随手扔进盘子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拖着长音,有气无力地说:“要是能替他躺在病床上——我或许还会考虑考虑。”说完,他一把抓起牛奶瓶,对着瓶口直接灌了下去,脸上平静得像是在听一段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李玉站在一旁,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今天她总算看清了,这兄弟俩根本就是一块模子里刻出来的凉薄点心,血都是冷的。她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弯下腰狠狠蹬上鞋,转身“砰”地一声甩上门。那一声门响,裹着半腔伤心、半腔怒火,在寂静的屋子里炸开。
医院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头,灯光白得发冷。李玉一眼就看见了高鹏的妈妈——她蜷在墙角,头发凌乱,整个人缩成一个小小的、颤抖的问号。她双臂死死箍住膝盖,嘴唇却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臂,眼泪混着血珠,一颗接一颗往下跳,在地上溅开一朵朵不规则的花。
她周身笼罩着一层“全世界只剩我一人”的绝望,而那扇紧闭的抢救室门,在李玉眼中陡然变成一头会吃人的怪兽。她的双腿像被灌满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像在泥潭里拔萝卜。好不容易挪到那个蜷缩的身影前,李玉慢慢蹲下身,轻轻唤了一句:“阿姨。”
高鹏妈妈抬起脸,泪水纵横,像一只被暴雨彻底打透的流浪猫。下一秒,李玉就被拉进一个剧烈颤抖的怀抱。震耳欲聋的哭声瞬间炸开:“为什么啊……这臭小子凭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他凭什么独自去快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心脏里直接迸出来的,带着滚烫的血腥气。
李玉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安慰的词语都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最后,她只能任由自己的眼泪无声地涌出,加入这场无声的滂沱。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走出来的医生满脸疲惫,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又被拉去加赛。连身上的白大褂都无力地耷拉着肩膀。“孩子暂时醒了,”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进去道个别吧。”
高鹏妈妈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又像是骤然脱缰的野马,踉踉跄跄地扑向病床。她的身子几乎是不受控地向前倾,一双枯瘦的手颤抖得如同坏了频率的扫描仪,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又慌乱无比地抚摸着儿子冰凉的脸颊。“我的傻儿子哟……”她喉头哽咽,声音碎得不成调,“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那模样,任谁看了,心都要被揪成一团,皱巴巴地拧着疼。
李玉瑟缩地站在后方,手指死死绞着衣角,低低地抽搭着,眼泪抹了又流。她惶惑地望向高鹏——他的脸,惨白得如同刚粉刷过的墙壁,没有一丝活气;冷汗密布额间,像是给皮肤镀上了一层凄冷的水光;那双唇更是紫得骇人,如同深秋霜打后、熟过头的茄子。他的眼神涣散、迷离,在母亲和李玉的脸上无力地飘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断断续续、几乎不成词的音节:“后…后悔……我…想…活……”忽然间,他眼底像是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亮了一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促地追加了几个字:“能…赶上…”可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一声近乎叹息的气音,轻飘飘地坠入死寂的空气里:“妈…对不住…”
高鹏妈妈的呜咽硬生生卡在喉咙深处,被她强行压成了破碎的、断断续续的气音。她几乎将整个耳朵都贴到了儿子那微微颤动的嘴唇上,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声响。高鹏的右手,枯瘦得像一截被寒风摧折的树枝,在空中无力地抖动了半晌,最终,只勉强地、颤巍巍地翘起了一根食指,直挺挺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指向了李玉。
李玉那一刻恨不得当场把自己捶进地底下去——这双不争气的腿,怎么偏偏在这要命关头,像是不属于自己似的,竟不听使唤地往后缩了一小步!她在心里将自己骂了千百遍“怂包”,最终,还是狠狠咬了咬牙,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只将上半身僵硬地向前探了半尺,那姿态,警惕又惶恐,活似一只受了惊的猫。
高鹏深陷的眼窝里,那目光却骤然变得像钩子一般,死死拽住了她。他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压出来:
“玉…看我…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