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1页)
老钟表店的寂静仿佛有实质的重量,悬浮在午后慵懒的阳光和细微尘埃之中。煌音指尖捏着一枚微小的齿轮,正借助放大镜全神贯注地校准一座古董航海钟的机芯。机油那冷冽而熟悉的气味,钟师傅偶尔起身泡茶时陶瓷杯盖的轻碰声,以及齿轮彼此咬合发出的、几乎与心跳同步的精密滴答声……这一切构成了一個坚固而安全的茧,将他与过去那些血腥、喧嚣和背叛彻底隔绝。
他几乎要相信,自己余生都将如此度过——与这些沉默而忠诚的机械为伴,不必再面对人心的诡谲和难以承受的责任。
然而,那封躺在他旧皮夹克口袋里的、薄薄的信函,却像一枚投入静水的石子,扰乱了一切。
城南派出所的辅警录用通知。
它来了,在他几乎已经放弃等待,试图说服自己“钟表学徒”便是最终归宿的时候。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摘掉单眼放大镜,揉了揉眉心。翠绿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最初的冲动,是纯粹的、近乎生理性的排斥。胸腔里那颗心脏猛地收缩,带来一阵熟悉的、源于创伤的闷痛。脑海中瞬间闪回那些画面:刺耳的警笛、飞溅的鲜血、同僚倒下的身影、局长办公室里那张冷漠的脸、以及最终将他所有信念击碎的不公裁决……还有那随之而来的、漫长的自我放逐与封闭。
“你还想回去?回到那种地方?”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嘶吼,“你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你差点连自己都彻底失去!理性点,煌音,留在钟表店。这里安全。”
理性。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条。而理性的计算告诉他,重回那个体系,哪怕是作为最边缘的辅警,也意味着重新踏入泥潭。他的背景已被高层加密,在系统里,他只是一个名叫“煌音”、来自极北之地极光国、年满三十、无亲无故的普通北极熊兽人。一个庞大的、沉默的都市里罕见的异乡客。这层身份是保护色,也是枷锁。他不能,也不该再招惹任何注意。
他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那簇短辫,手腕上的祥云纹在袖口下若隐若现,这些都是过去的印记,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可是……
当那股本能的恐惧和抗拒稍稍退潮,另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东西,开始在他心底蠕动。
那晚街头,警笛掠过时浑身血液骤然沸腾的感觉,清晰得可怕。那不是思考,是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是看见有人需要帮助,就必须挺身而出的冲动;是面对混乱与不公,就无法袖手旁观的痼疾。
他试图用理性去压抑它,告诉自己那只是习惯性的条件反射,是可以被时间和新习惯磨平的印记。
但他失败了。
在钟表店的这些日子,平静,却也无法填补某种深不见底的虚空。精密齿轮的运转能带来片刻的专注与安宁,却无法回应他灵魂深处对于“意义”的渴求。凌空那杯温暖的枸杞茶,荒極那笨拙却真诚的关怀,老刘太太哼唱的北极民谣……这些点点滴滴的温暖,渐渐融化了他冰封的外壳,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内核的空洞——他依然渴望被需要,渴望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些什么。
辅警……这个词在他舌尖滚动,带着一丝苦涩,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引力。
不是重案组。不是那个将他吞噬又抛弃的庞大旋涡。只是城南派出所,一个远离市局权力中心的、听起来就有些“老破小”的地方。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或许只是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调解邻里纠纷,帮忙找找丢失的宠物?
这似乎是一条中间道路。既不必重回风暴中心,直面最惨烈的创伤;又能以一种最基础、最直接的方式,重新触碰那份“守护”的实质。
他想起了岚(33岁雄性狼兽人),凌空的伴侣,那位心理咨询师。在一次难得的闲聊中,岚曾温和地说:“有时,治愈并不意味着彻底告别过去,而是找到一种新的方式,与过去的自己和解,并赋予它新的意义。”
或许,这就是那条路?
做一个普通的辅警。用他积累的经验和尚未完全锈钝的本能,去守护一个小小的社区。不再追求轰轰烈烈,只求问心无愧。这能实现吗?
激烈的思想斗争在他沉默的表象下持续了整整两天。他失眠,在狭小的公寓里来回踱步,看着窗外都是永不熄灭的灯火。他反复拿起又放下那封通知信,指腹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
最终,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并非什么豪情壮志,而是一种极为简单的认知:他无法忍受自己永远活在“如果当初”的假设里。如果他因为恐惧而永远背过身去,那么过去的阴影将真正意义上吞噬他所有的未来。
“我不是回到警队,”他对自己说,像是在完成最后的心理建设,“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履行当年穿上那身制服时的誓言。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从头开始。”
城南,远离繁华,也远离那些知道他过往伤疤的目光。那里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个前警队队长煌音,而只是一个愿意做事、力气不小的北极熊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