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还清静于夜深（第1页）

秋雨如线，为风所乱。

南三里桥的巷陌中弥散起微湿的寒气，气温在短时间内陡然降低，与白日里的燥热几乎是截然相反。

大街上，那两群来自于不同帮派正在对峙的男人的对骂声顿时降低数分，紧接着却爆发出更为激烈且饱含真情实感的声音。

言语早已不堪入耳，祖宗八代及一应亲朋好友无不被问候彻底，到了问无可问的境地当中，此刻再遭骤雨寒意席卷，接下来情绪理应要进行爆发。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是今日朝林拾衣以堂皇理由伸手要钱的帮派汉子，还是站在对立面的另一伙江湖中人都没有流露出任何开战的征兆，维持着一种毫无道理可言的理智。

骤怒之下，理智长存，当然不是因为双方首领饱读经文诗书有道义存心中，而是他们太过清楚开战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刀棍损了得买新的，衣服烂了不缝怎么过冬？还有伤残带来的医药费，以及死人后必须要付的抚恤钱，更不要说打完后还得要赶在晨光亮起前，把现场的痕迹尽量打扫干净，免得血水污了衙门那些老爷的眼睛……上京的江湖帮派中人早在这十数年间的摸爬打滚中形成默契，除非到最后关头否则绝不见血。

归根结底，此刻在场的所谓江湖人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除却极少数脑子不正常的人以外，谁也不愿意为这口饭丢了命。

站在这里熬夜对骂互相煎熬，等待上头的大佬们把事情谈妥或者翻脸，届时自有帮中耗费巨资奉养的修行者下场决出胜负，为整件事盖棺定论，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喽啰去拼死拼活。

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夜虽有风雨突至，但又怎足以改变惯例？

有人骂得累了，喉咙干燥，抬起手臂摸了一把脸，却发现掌心雨水根本不足以解渴，更是心烦。

这男人转身往后走去，准备寻个水壶，就在他快要有所发现的时候，眼角余光中出现了一抹青色。

夜幕如墨，南三里桥不是繁华胜地，万家灯火都已近乎熄灭，星光亦黯淡，只剩下几个照不穿雨丝的灯笼在散发着光火，于风中飘摇。

然而那一抹青色却依旧显眼，未被夜色掩埋分毫，愈发清晰。

仿佛天地是画，而这抹青就是画上最为鲜明浓烈的那一笔。

不知为何，男人看得有些出神发愣。

直到某位同伴以为他是在偷懒，带着不满地锤了一下他后背，才是让他醒过神来。

“有人在过来。”

“过来又怎么样，看到我们这边的情况还不会绕路吗？你莫不是被骂成弱智了，怎嘴里都是这种没脑子的话？”

同伴的回应极为不耐烦，分明是带着火气的。

男人没有回答这问题。

那位同伴终于是忍不下去了，转过身，便要质问与斥骂。

就在他开口前一刻，失神如约而至，眼生惘然。

在这场双方拢共加起来将近四十人的骂战中，两个人的异样沉默在夜色风雨的掩盖下其实不如何起眼，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那抹青色不再靠近。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远方的异象，伴随着双方距离的不断缩减，人们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把青纸伞。

伞下有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此间所有人都无法看到伞下那人的面孔，却直觉那必然是一位年岁不长的少年。

当撑伞少年止步于十余丈外的时候，雨幕笼罩下的南三里桥争吵声已然消失殆尽。

“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