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的余震(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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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阔终究没能兑现承诺,陪郭楠过一个“更好的”生日。他走得异常平静,没有留下一句话、一个字。郭楠却识破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两人单独相处时才流露出来的孩子般的小狡黠。郭楠点着他的下巴问:“小破孩,你又瞒了我什么?”他用尽最后力气笑了笑,闭了眼睛。
送走了沈阔,又陪沈山河住了几天,郭楠就和沈宽、常达、Moon一起回北京,到沈阔的律师那里处理遗嘱和其他相关的事。
沈阔工作、经商多年,有一定的积蓄,一部分早已注资到了“亦江设计”,他让律师按照“赠予”处理,其他的也预先做了安排。他的名下有两处房产,一处是他和郭楠合住的房子,还有一处在丽江。沈阔在遗嘱中交代,这些是留给郭楠的。其他的存款、股票等等,他悉数分给爸爸、两个弟弟以及姬午阳和熙夫妇。料理完这些,常达、Moon、沈宽辞行离开。
那段时间,郭楠平静得不可思议,不哭,不闹,按部就班做完每一件善后事宜。她只是觉得心中生出一个黑洞,那黑洞从沈阔闭上眼睛的一刻就已形成,然后就似硫酸腐蚀金属一般慢慢蚕食她的心智。那洞越来越大,呼呼的风声不绝于耳,从里往外一片冰凉。她很想感受一下眼泪的温暖流动,却没有。
只是,她不敢回家,那里没有沈阔的香烟味道,也没有沈阔的体温。她自己拎了简单的行李住在办公室,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地做事。
忙碌是最好的疗伤药,她坚信。
回丽江的三个多月里,都是裴勇军、于赛鸥和赵骁在操持公司的大小事宜,郭楠回来之后,他们把各种账目、合同交给她看,她说:“不看了,交给你们我放心。我想专心做些设计作品,我们有订单吗?”
裴勇军哗啦就推给她一堆A4纸,上面满满是点名找她做设计的客户名单。郭楠愣住,问:“为什么这么多人找我?”
“我们上次参加的比赛影响很大,对公司是个很好的推广机会,很多客户轻而易举就拉来了。外联的事交给我,你专心做设计。”
“老裴,你真厉害!”郭楠抓着那些订单,深信不疑。她本想像以前那样拍裴勇军的肩膀,忽然就想到了沈阔说的那封信,没有伸出手去。
郭楠开始了“忙碌疗法”,每天守在电脑前,一门心思按照客户的要求做东西。除了跟设计相关的事,她都不问,全部推给于赛鸥和赵骁。她听赵骁说裴勇军和董帅在闹别扭,董帅要去日本留学一定要裴勇军和她一起走,而裴勇军坚决不同意。她担心是自己的缘故,所以有意与裴勇军保持了距离。
忙碌了一个多月,效果不错。她没有想念沈阔,心中的黑洞似乎渐渐闭合,不再有锐利的冷风撕扯肝肺的疼痛。她想,原来自己比预想的要坚强。
然而,她没想到,心痛是有潜伏期的,并有间歇性的重复和反弹,就像很多坚固的建筑不是在强烈的地震中倒塌,而是在后来接连不断的余震摇摆中彻底摧毁。
某天半夜,做完了一个图稿,她站起来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揉揉酸痛的颈椎,骨节咔地响了一下,她就触电一般想到了沈阔半夜翻身时的情形,颓然倒地。
她仿佛才意识到,这世上再没有沈阔这样一个人,再没有人睡在她身边抱着她亲吻她的头发,再没有人缠着她做好吃的饭菜,再没有人霸道又温柔地咬着她的耳朵说“郭楠你是我的”……她一个人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放肆大哭出来。她抱紧自己缩在地板上,抓过办公桌上的美工刀就往手腕上戳,含混不清地喊着:“老公,你要等我……你要等我……我现在去找你。”
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裴勇军冲进来拉起她喊:“郭楠,不许做傻事,你不是答应沈阔了,会好好活着。”
“可是……老裴……沈阔不在了……沈阔不在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都是我不好,我把孩子弄掉了……”
“不会的,郭楠,他在,永远都在。”
“老裴……他不、不在了……”
“郭楠,别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那是郭楠在沈阔去世之后第一次情绪大爆发,之后还有反反复复几次。最严重的时候她神经几近错乱。她剪掉了一头秀发,剃成男孩一样的寸头——准确说,是沈阔那样的寸头。她的个子高,偏瘦,五官也清秀,剪出那样一个发型后,公司有人说“郭总真帅”。
渐渐地,她开始穿沈阔的衣服,他的衬衣、毛衣、外套,她都拿来穿。因为衣服大,套在她身上就成了休闲装。她就那样一副嬉皮的样子去见客户,客户说“郭总真个性!”
她把自己弄得颓废不像样子,窝办公室做设计,喝浓茶,抽烟,熬夜到很晚。她喝酒论瓶论打,不醉不归,回到办公室就躲在卫生间剧烈呕吐。
旁人只觉得那是“设计师”的正常状态,只有裴勇军明白,她太想念沈阔。一个女人太过想念心爱的男人而不得,就会不知不觉变成他的样子。他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他恨自己在客户面前口吐莲花却在她面前拙嘴笨舌。他终于不忍看她继续折磨自己,抱住她痛哭了一场:“郭楠,我们一起回丽江吧,我们结婚生孩子,我对你好。”
她被他抱着,感觉是那样熟悉,他的身上也有那种辛辣呛人的香烟味道,他臂膀有力胸膛结实,就跟逝去的人一模一样。他的泪滴到她的头顶,她感觉他在亲吻自己的头发。他嘴唇上滚烫的温度隔着她短短的头发传递到她的头皮上,进而传递到心里胃里。那一刻她很想放任自己就那么沉堕下去,恣意享用他无私奉献出来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