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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此去梦经年 留下累累伤-梦里寻它千百度(第2页)

几年后,妈妈出嫁了,陆续生下了两个女儿。就在李玉出生的那个冬天,姥姥上山砍柴,经过一个荒废的山洞时,听见了微弱的啼哭。

“那声音细得像猫叫,”姥姥描述着,眼神变得深邃,“我循着声音找进去,看见一个刚出生的女娃,脐带还连着一个女人。”

洞内光线昏暗,那个女人蓬头垢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姥姥壮着胆子伸手探她的鼻息——已经冰凉了。

“我赶紧用围裙包住孩子,找了块锋利的石头,砸断了脐带。”姥姥的手无意识地做了一个砸的动作,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力道。

就在她抱着孩子准备离开时,心口突然一阵剧痛。一种说不清的牵绊让她折返回来,她轻轻拨开女人脸上的乱发,想要让孩子最后看一眼母亲的模样。

“当我看清那张脸时……”姥姥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那竟然是我的大女儿啊!”

她不知道女儿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何会独自在这荒山野岭生产,又为何如此凄惨地离世。她抱着新生的外孙女下山,求人报了警,把失而复得又永远失去的女儿,安葬在了她的父亲和弟弟身旁。

“这么多年过去了,”姥姥抬起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真相到底如何,再没人来告诉我这个老太婆。”

洞外,冬日的阳光冷冷地照着,一如多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早晨。

李玉的啜泣声在寂静的树下轻轻回荡,像窗外渐密的雨。姥姥的声音枯哑而平稳,如同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李玉才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姥姥——老人深陷的眼窝里没有一丝水光,干涸得像是皲裂的土地。她忽然想起佛经里那句“大悲无泪”,此刻才懂得其中深意。姥姥怎么会不悲痛?只是她的泪水,早在岁月漫长的煎熬里流尽了。

“那个被您抱回来的孩子……是我吗?”李玉的声音抖得厉害,每个字都浸着咸涩的泪。

姥姥缓缓点头,青筋凸起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梢:“我把你交给你妈妈时说过,这是你姐姐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脉。”老人停顿片刻,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我说,无论如何都要护你周全。”

这句话像一记惊雷,劈开了李玉心中最后的防线。她忽然看清了自己离家出走后,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父亲强撑的沉默里藏着怎样破碎的心。姐姐临终前那句“你太不懂事”在耳边响起,原来不是责备,而是看透了她骨子里的任性。泪水决堤而出,她伏在姥姥干瘦的膝头,哭得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

姥姥枯瘦的手始终轻抚着她的后背,像很多年前哄着襁褓里的她入睡时那样。

姥姥的手像一片温热的梧桐叶,带着岁月的粗糙与温暖。那拍打的节奏缓慢而绵长,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婴孩。

“好孩子,不哭了。”姥姥的声音像被时光磨圆的卵石,沉静而温润,“这都是命里写定的,躲不开,也逃不掉。”她的手掌稳稳地贴着李玉的后心,传递着某种古老而坚定的力量,“你要好好活着。别忘了你身上还担着使命。那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念想,你得接住了,稳稳当当地往前走。不要躲,也不要怕,抬起头来迎着它走。”

李玉抬起泪痕交错的脸,姥姥慈爱的面容在泪光中显得格外朦胧而圣洁。“姥姥,”她轻声说,声音还带着哽咽,“我给您梳梳头发吧!”

“好啊!”姥姥应得干脆利落,那语气轻快得仿佛刚刚卸下千斤重担,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托付。她微微侧身,阳光透过枝叶,为她花白的发丝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李玉拿起那把用了多年的桃木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姥姥银白的发丝。发丝细软如初雪,在梳齿间流淌。姥姥舒服地眯起眼睛,哼起了一首李玉童年时常听的儿歌,那调子悠远而轻柔,像春日里的蒲公英,轻轻飘散在阳光里:

小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进学堂不怕太阳晒

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那先生骂我懒呐

没有学问哦无脸见爹娘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

没有学问哦无脸见爹娘小么小儿郎

背着那书包进学堂不是为做官也不是为面子光

只为穷人要翻身呐不受人欺负为不做牛和羊

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不受人欺负为不做牛和羊

姥姥的神情格外松弛,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像是回到了某个遥远的童年清晨。藏青色的布衫洗得发白,妥帖地裹着她清瘦的身形,袖口处针脚细密的补丁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李杰和李玉转身道别时,晨光正努力突破云层。姥姥扶着门框站在原地,身后的土坯墙被岁月磨出了深浅不一的痕迹,木门上的铜环泛着温润的光。她抬手将一缕银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腕间的老银镯轻轻作响——那是出嫁时母亲给的嫁妆,陪了她整整六十年。

车轮碾过黄土路的瞬间,尘土如同金粉在晨曦中飞舞。姥姥的身影在尘雾中渐渐朦胧,藏青色的身影与土坯墙、木门融成一片氤氲的色调,像是宣纸上一幅正在晕染的水墨画。可她始终保持着微微前倾的站姿,仿佛这样就能让目光送得再远一些。

直到转弯处,李杰和李玉回头望去,那个藏蓝色的斑点还在初醒的村庄里伫立着,像一枚别在时光深处的旧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