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西荒遇旧(第4页)
“滚。”
他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重如山岳的威严,狠狠地压向那两头妖狼。更有一股淡淡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煞气,如同冰冷的潮汐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那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收割了无数妖兽乃至敌人性命后沉淀下来的恐怖气息。
两头妖狼庞大的身躯同时一僵,喉咙里的低吼戛然而止。它们惊疑不定地互相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地上同伴那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最后目光落回凌云手中那柄还在滴着温热狼血的铁钩上。最终,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更强大猎食者的恐惧,彻底压倒了嗜血的凶性。它们发出几声不甘却带着明显畏惧的呜咽,夹着尾巴,转身便朝着乱石滩另一侧的乱石堆中仓皇逃窜,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危机,解除。
直到这时,凌云才缓缓转过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那名蜷缩在血泊中、意识已有些模糊的年轻修士面前。
修士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血污和汗水黏住的睫毛缝隙,看向站在身前的凌云。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混合着剧痛、虚弱、劫后余生的茫然、强烈的震惊,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羞愧。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道歉,也许是疑问。但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臂的剧痛,最终,他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那句尖锐刺耳的“废物”,此刻仿佛化作了一根无形的、带着倒刺的毒针,深深地扎在他的喉咙里,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痛楚。
凌云的目光扫过他血肉模糊的断臂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没有去看修士的眼睛,只是默不作声地蹲下身,动作麻利地从自己那个同样饱经风霜的行囊里,翻找出一个粗糙的小陶罐和几卷干净的灰色布条。陶罐里装着的是暗绿色的药膏,散发着一种混合着草木清香和苦涩的独特气息——那是他在葬仙渊秘境中意外寻得的几株疗伤灵草亲手捣碎配置而成,其止血生肌、滋养元气的效果,远胜世俗的金疮药百倍。
“忍着点。”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幸灾乐祸。
他没有先去处理修士身上那几道虽然流血但并非致命的抓伤,而是直接对准了那处最为恐怖、鲜血仍在不断涌出的断臂创口。他迅速打开陶罐,用两根手指挖出大块浓稠的绿色药膏,毫不犹豫地、厚厚地涂抹在狰狞的断口上。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似乎激起了更剧烈的疼痛,修士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但凌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紧接着便用那几卷干净的灰色布条,手法极其熟练、力道恰到好处地一圈圈紧紧缠绕、包扎起来,将伤口牢牢裹住。整个过程迅捷而沉稳,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有效,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这确实是他无数次在西荒独自舔舐伤口、挣扎求生中学会的技能。处理伤口,对他而言,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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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年轻修士的神经,他死死地咬着下唇,甚至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再次惨叫出声。他只能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凌云专注而平静的侧脸上。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看清了眼前这个“弃徒”的面容。那张曾经在青云宗外门也算得上俊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傲和浮躁的脸庞,早已被西荒的烈日风沙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线条变得硬朗而冷峻。眉宇间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和内敛,一种仿佛看透世事的沧桑。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专注地盯着包扎的伤口,平静得像西荒最深邃的夜空,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内心的波澜。
更让他感到心悸的是凌云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修为波动,明明感知起来也就是炼气五层左右,和他相仿,但偏偏却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一种远比外门那些筑基期的执事还要深沉内敛的危险感。尤其是他周身似乎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层极淡的、如同沙尘般的灰褐色雾气,乍看之下毫不起眼,但若凝神细看,却仿佛带着一种隔绝生机的冰冷死寂,让人从心底里泛起寒意。
“为……为什么要救我?”年轻修士用尽全身力气,从干裂带血的嘴唇里挤出这句盘旋在脑海中的疑问,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凌云正在打结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将布条末端牢牢系紧。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用那平淡无波的语气,淡淡地回应了三个字:“看不惯而已。”
看不惯?
年轻修士彻底愣住了。
就……因为这个简单到近乎荒谬的理由?
他本以为凌云会借此机会狠狠地嘲讽他,会冷笑着质问他刚才那句“废物”的狂妄无礼,甚至会因为宗门旧怨而对他出手报复,让他雪上加霜。毕竟,他刚才的言行,足以成为报复的导火索。
可是,凌云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没有一句重话,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
仿佛刚才那句带着鄙夷和羞辱的“废物”,就像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吹过就散了,根本没有被他听进耳中,更没有放在心上。
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指责或幸灾乐祸的嘲讽,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凌云,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年那个会被几句嘲讽轻易激怒、意气用事的少年了。
他变了。
变得如此陌生,如此深沉,甚至……让他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凌云处理完断臂处最致命的伤口,又迅速而麻利地将他身上其他几处较深的抓伤也涂抹上药膏、简单包扎好,止住了流血。然后,他站起身,将那个装着剩余药膏的小陶罐直接塞到了年轻修士那只完好的左手中。
“自己处理剩下的吧。”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血腥味太重,这里很快会引来其他东西。尽快离开。”
说完,他便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过身,迈开步子,准备离开这片弥漫着血腥的乱石滩。
“等……等一下!”年轻修士心头一急,不顾牵动伤口的剧痛,急忙嘶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