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1闹钟在早上七点整响起，声音不大不小。方诚睁开眼，天花板上有三条平行的裂纹，最长的那条尾端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污渍。他看了三秒，不多不少，然后坐起身。窗外，一辆红色的快递三轮车从左向右驶过，车轮压过井盖，发出一声哐当的轻响。这是今天的第一个固定声响。他走进卫生间，拿起牙刷，在挤上牙膏的同时，楼上的住户准时传来马桶的抽水声。这是第二个。他面无表情地刷牙、洗脸、换上便利店的制服。出门前，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牛奶，没有动。今天他不想喝，就像第734次循环时那样。下楼，踩在第六级台阶时，住在三楼的王阿姨会正好打开门，笑着问一句小方上班啊。他没有回应，径直走了过去。王阿姨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后又恢复如常，关上了门。她只是一个程序，一段设定好的脚本。没有必要回应。今天是他第一千次过6月14日。这个世界的演员们都已就位，剧本也早已烂熟于心。而他，是唯一的观众。他曾以为自己是主角。在最初的几次循环里，他欣喜若狂，以为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时间回溯能力。他买彩票，试图成为亿万富翁。他去学习各种技能，妄图成为全知全能的超人。但这个世界，像一个精密的监牢，不允许任何超出剧本的变量。他买的彩票号码，会在开奖前一刻被宣布作废。他学会的格斗术，在施展的瞬间就会全身肌肉麻痹。他试图离开这座名为海临的城市，却总会因为各种意外回到原点。崩溃、疯狂、愤怒、绝望。他经历过所有情绪，然后是死寂。在第三百次循环时，他选择了从海临市最高的建筑上一跃而下。身体穿过冰冷的空气，在落地的前一秒，他回到了早上七点的那张床上，耳边是熟悉的闹钟声。死亡，也是剧本的一部分。是主角用来重置关卡的特权。可他，已经不想再玩了。走到街角，日升便利店的招牌在晨光中有些褪色。他推开门，风铃发出一成不变的脆响。店长老李正打着哈欠，看见他，习惯性地抱怨道：小方，又这么准时，一秒都不带差的。方诚扯了扯嘴角，算是一个笑容。他走到收银台后，熟练地开机，整理货架。每一个动作，都重复了上千次，精准得如同机械。上午九点十五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会冲进来，买一瓶冰水，抱怨一句天气。十点零三分，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会犹豫很久，最后买下一包薯片，悄悄塞进书包。十一点四十二分，一个外卖员会把车停在门口，进来买一瓶红牛，他的手机屏幕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方诚看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场无限重播的默片。他的心早已不起波澜。他知道街角那只流浪猫会在下午两点零七分路过，知道马路对面的广告牌会在傍晚六点半烧掉一个灯管。他甚至知道，今晚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之后，当秒针跳向零点，整个世界会如何在他眼前分崩离析，然后重组。就这样吧。他想。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改变。就当一个纯粹的观众，看着这个虚假的世界为他表演第一千次。他累了。这一天，就用彻底的麻木来告终。2时间是下午两点零七分。一只橘白相间的流浪猫准时出现在街角，它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跳上垃圾桶，动作流畅得像一段被精心编排的舞蹈。方诚靠在收银台后，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他已经放弃了思考。循环了九百九十九次，他曾尝试过无数种方法去打破这无尽的一天。他曾对每一个人说出真相，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循环的世界。得到的回应或是嘲笑，或是怜悯，或是惊恐地将他当成疯子。但无一例外，第二天早上七点，所有人都会忘记一切，用同样的神情，说着同样的话。他也曾试图制造混乱。在市中心引燃一个垃圾桶，或者在交通枢纽上大声歌唱。但很快，总会有意外发生，将一切拨乱反正。消防车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赶到，警察会精准地将他控制，仿佛他们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个世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个无形的意志，在冷酷地修正着一切。他就像一个游戏里的角色，被限定了活动范围和行为逻辑。任何出格的举动，都会被系统强制拉回正轨。而现在，他连出格的力气都没有了。店里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他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天倒数。傍晚六点半，马路对面的巨幅广告牌上，乐享果汁的享字，准时熄灭。霓虹灯管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然后陷入黑暗。方诚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开始整理临期商品，这是他夜班工作的一部分。酸奶，面包，便当。他将它们一一从货架上拿下，放进待处理的箱子里。这些食物，永远等不到过期。就像这个世界的人们，永远不会迎来明天。小方，我先走了啊。店长老李打着哈串，换下制服准备回家。好。方诚低声应道。晚上少玩点手机，早点休息。老李像往常一样叮嘱。方-诚没有回答。休息在这个世界里，死亡都只是一场短暂的重启，休息又有什么意义。便利店的门被推开，又关上。现在，整个空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冰柜压缩机单调的嗡鸣声。夜色渐深。稀疏的顾客来了又走，他们买着同样的东西，说着同样的话，带着同样的表情。他们是数据，是代码，是填充这个世界背景的像素。方诚甚至能背出接下来每一个进店顾客的全部台词。二十二点十分，一个醉汉会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买一瓶最便宜的白酒，然后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对着月亮哭。二十三点整，一个年轻的女孩会跑进来，焦急地问有没有充电宝，她的手机没电了。二十三点四十五分，最后一对情侣会进来买两根冰棍，他们会为选什么口味而争吵三分钟。一切都分秒不差。方诚坐在收银台后，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他看着墙上的时钟，秒针正一格一格地走向终点。他的心脏平静无波。九百九十九次的重置，足以磨平任何人的恐惧和期待。他只是在等待。等待那个熟悉的，世界崩塌的瞬间。当时针、分针、秒针即将重合在12这个数字上时，方诚缓缓闭上了眼睛。来吧。第一千次的谢幕。3秒针在前进。滴答。滴答。还差三秒。方诚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剥离感正在形成。那是世界规则开始松动，准备重置的预兆。还差两秒。便利店外的路灯开始闪烁，光线变得不稳定。街上的风声，远处车辆的引擎声，一切声音都在扭曲、变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还差一秒。他已经能闻到数据重组时那种特有的，类似于臭氧的味道。零点。然而，预想中的天旋地转没有到来。世界没有崩塌。时间，静止了。方诚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挂钟上的三根指针，死死地重叠在十二点的位置，一动不动。收银台的电脑屏幕上，时间显示为【23:59:59】，最后一个数字像是被冻结的瀑布。窗外，一个正准备捡起掉落钥匙的男人，身体前倾，保持着那个可笑的姿势。飞舞在路灯下的蛾子，翅膀凝固在半空中。远处大楼的霓虹广告，光芒停滞，不再流动。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幅巨大的、静止的3D油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死一样的寂静。方诚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怎么回事循环了九百九十九次，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重置前的瞬间总是混乱而迅速的，像一场强制关机，从不曾有过如此诡异的停顿。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可以动。他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这声音显得无比突兀。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出收银台。他走到那个凝固的男人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男人的眼珠一动不动，瞳孔里倒映着方诚自己的身影，却没有任何焦距。他们不是睡着了，也不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更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方-诚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比循环本身更深邃的恐惧，从他的脊椎升起。未知，永远比已知的痛苦更可怕。他推开便利店的门，风铃没有响。他走到街道中央。空无一人的街道，静止的车辆，凝固的行人。整个海临市，仿佛一座巨大的标本陈列馆。而他，是唯一的活物。他抬起头，看向夜空。月亮还挂着，星星也还在闪烁。但它们的光芒似乎也失去了活力，像是一张印在黑色幕布上的廉价贴纸。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究竟被困在了一个怎样的牢笼里就在他大脑一片混乱之际，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检测到异常数据波动已达阈值。】【身份识别：背景单位NPC-734，方诚。】【权限解锁：真相告知。】那声音像是直接用钢针在他的神经上刻字，每一个音节都清晰而冷酷。NPC方诚愣住了。这是游戏里的术语，非玩家角色。是那些按照既定程序行动，为玩家提供任务、背景、服务的工具人。【你不是玩家。】机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认知上。【你是这个循环剧本里，唯一拥有自我意识的背景板。】背景板。这三个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千百次循环积累起来的麻木。他不是主角。他不是观众。他甚至……连一个角色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个出了BUG的，背景道具。4空气是凝固的。方诚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大脑一片空白。背景单位NPC-734……唯一拥有自我意识的背景板……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像幽灵一样在他脑中回响，将他最后一丝尊严彻底粉碎。他曾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是时间的掌控者。后来，他以为自己是被神遗弃的囚徒，是永恒的受难者。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连成为囚徒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牢笼本身的一部分。是一块砖，一片瓦，一个无关紧要的装饰品。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混合着极致的愤怒，从他心底涌起。你是谁方诚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低声嘶吼。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城市里回荡，显得空洞而无力。【你可以称我为剧情校正协议。】机械音毫无波澜地回应。剧情……校正协议方诚咀嚼着这个词，所以，这一切，这上千次的循环，都只是一场‘剧情’【准确地说，是一个用于达成特定目标的，高精度模拟剧本。】目标什么目标【权限不足，无法告知。】方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痛恨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痛恨这种被人随意摆布的无力感。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逻辑思维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为什么是现在第一千次循环【你的自我意识产生了过高的熵值。你的麻木和不作为，对剧本的稳定构成了潜在威胁。根据协议，当异常数据波动达到阈值，需进行有限度的信息告知，以引导异常数据回归正常轨道。】方诚瞬间明白了。他今天的彻底摆烂，他那种纯粹的、无欲无求的旁观者姿态，反而让这个所谓的系统感到了威胁。一个有欲望、会挣扎的NPC是可控的。而一个彻底失去欲望，连活着这个基本程序都失去兴趣的NPC，就成了一个不稳定的变量。他笑了。笑声嘶哑，充满了自嘲。所以，你告诉我真相，是想让我重新‘敬业’起来【你的任务，是扮演好日升便利店夜班店员这一角色。】系统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为每一轮的天选之子，提供必要的背景服务。】天选之子方诚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玩家【可以这么理解。每一轮循环，都会有一位天选之子进入这个世界，执行核心任务。你的存在，以及这个便利店，都是核心任务场景的一部分。】原来如此。他不是唯一的主角。恰恰相反，这个世界有无数个主角，一轮又一轮。而他，只是他们路过时，顺手点击对话的那个NPC。是那个永远说着同样几句台词，提供一个任务道具，然后就被抛在脑后的背景板。那我之前九百九十九次的挣扎，算什么方诚的声音在颤抖。【被记录的、无意义的数据溢出。】无意义。这两个字，比任何侮辱都更伤人。他千百次的痛苦，千百次的死亡，千百次的绝望，在对方看来，只是一串可以被随手删除的乱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自以为是地对抗着整个世界，结果只是一个像素点在屏幕上徒劳地闪烁。【信息告知结束。】【NPC-734，请在下一轮循环中，恪尽职守。任何试图主动接触天选之子、改变核心剧情的行为，都将触发格式化风险。】格式化抹除他的意识吗【世界将在十秒后重置。】【10……9……8……】冰冷的倒计时在他脑中响起。方诚站在原地，紧握的双拳，却在这一刻缓缓松开。他眼中的愤怒和绝望，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一种近乎非人的漠然。格式化风险……警告。系统在警告他。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照亮了他黑暗的意识。如果这个剧情校正协议真的无所不能，它可以直接抹除他这个BUG，而不是等到第一千次循环才站出来引导他。它警告他，恰恰说明，它无法轻易地处理他。他的自我意识，这个它口中的异常数据，是它难以根除的病毒。【3……2……1……】【循环开始。】熟悉的天旋地转感终于袭来。方诚的意识陷入黑暗。但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你把我当NPC，就是你这个程序里，最大的BUG。5早上七点。闹钟声准时响起。方诚睁开眼，天花板上依旧是那三条熟悉的裂纹。一切都和过去九百九十九次一样。不。不一样了。他坐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呆三秒。他直接下床，动作干脆利落。窗外，红色的快递三轮车哐当一声压过井盖。方诚的目光掠过那辆车，眼神锐利如刀。过去，他看到的是一辆车。现在，他看到的是一段准时加载的场景动画。他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击着他的手掌。楼上，马桶抽水声如约而至。过去，他听到的是噪音。现在，他听到的是一行被触发的音效代码。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被彻底解构。街道、行人、建筑、天空……所有的一切，都褪去了伪装，露出了背后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骨架。他不再是这个世界的观众。他是潜入服务器的黑客。剧情校正协议。天选之子。核心任务。这些信息在他脑中盘旋，构建出一个全新的世界模型。这是一个巨大的线上游戏。每一天，都会有一个新的玩家账号登录。这个玩家，就是所谓的天选之子。而他，方诚，则是游戏里的一个功能性NPC。系统的警告言犹在耳。【任何试图主动接触天选之子、改变核心剧情的行为，都将触发格式化风险。】这是一个威胁，也是一条线索。它暴露了系统的两个弱点。第一，系统无法直接抹除他，否则就不需要警告。第二，系统的核心是保证核心剧情的顺利进行。data-fanqie-type=pay_tag>那么，只要他的行为不直接破坏核心剧情，或者说，破坏得足够巧妙，就可能找到系统的边界。他要做的，不再是毫无意义地发泄和破坏。而是测试。像一个严谨的程序员，一行一行地测试这段代码的极限。他穿上制服，看了一眼桌上的牛奶。这一次，他拿起来，拧开，一饮而尽。牛奶的味道和第一天时一模一样，但他喝出了数据的味道。下楼。第六级台阶。三楼的王阿姨准时开门。小方上班啊。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台词。这一次，方诚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她。王阿姨，您今天的气色真好。他微笑着回应。王阿姨的程序似乎卡顿了一下。她的笑容凝固了0.5秒，眼中闪过一丝数据流般的错愕。然后，她才恢复正常，笑得更开心了：是吗那敢情好，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方诚点了点头，转身下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回应，就让一个NPC的程序出现了延迟。这个世界的AI，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智能。他走在去往便利店的路上，目光如同雷达，扫描着周围的一切。谁是今天的天选之子是那个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是那个在路边等公交的女学生还是那个坐在公园长椅上看报纸的老人不，不能这么找。玩家的行为模式，和NPC是截然不同的。NPC的行为是固定的，重复的，缺乏逻辑关联的。而玩家，他的每一个行为，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他会探索，会尝试，会与环境进行非必要的互动。他会试图找出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方诚走进日升便利店，风铃声清脆。小方，又这么准时，一秒都不带差的。老李打着哈欠。李哥，早。方-诚第一次主动打了招呼。老李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嘿，小子今天心情不错啊。方诚笑了笑，没再说话。他走到收银台后，看似在整理东西，余光却锁定了店里的每一个角落，以及窗外的那片街景。他不再是麻木的店员。他是一个伪装成NPC的猎人。而整个海临市，就是他的狩猎场。他在等待。等待那个与众不同的玩家，走进他的视野。6时间在流逝。方诚表面上平静如水，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他在复盘。复盘过去九百九十九次循环里，那些被他忽略的异常。有没有哪些人，在某一次循环里的行为，与其他循环截然不同有没有哪些事，偶尔会偏离既定的剧本记忆的碎片如同海啸般涌来。太庞大了。上千天的重复记忆，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信息漩涡。他记得第87次循环，有一个游客模样的男人，在他店里买了一份地图，然后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这里有没有隐藏任务当时的他，只觉得对方是个怪人。现在想来，那很可能就是一个玩家。他记得第213次循环，一个背着画板的女孩，在店里买了一瓶水，然后对着窗外画了一下午的素描。在循环重置前，她曾低声说了一句：这个场景的建模真不错。现在想来，那也是一个玩家。他们就像流水一样，来了又走。每一天，都是一个全新的天选之子。他们或许成功完成了任务，或许失败了。但无论结果如何，第二天，他们都会消失，被新的玩家取代。而他，这个NPC，却被永远地困在这里，见证着一场又一场与他无关的游戏。这不公平。方诚的眼神冷了下来。上午九点十五分，穿着西装的男人没有买冰水，而是买了一杯热咖啡。这是一个微小的变化。方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但男人付完钱就匆匆离开，后续的行为和普通NPC并无二致。或许只是系统的随机扰动，为了让世界看起来更真实。他需要更有力的证据。一个真正的玩家，他的行为绝不会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改变。他们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中午，方诚一边吃着便当，一边盯着窗外。他的目光锁定在街对面的公交站台。根据剧本，十二点三十分，会有一辆7路公交车到站。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人会因为没赶上车而懊恼地跺脚。这是他看了上千次的一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二点二十九分。一个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的女孩，出现在站台。她背着一个双肩包，戴着耳机，看起来像个大学生。方诚的目光凝固了。这个女孩，他没有印象。在上千次的记忆里，这个时间点的站台上，不应该有她。她是一个全新的变量。女孩似乎有些焦急，不停地看着手腕上的表。十二点三十分，7路公交车准时进站。蓝裙女人像往常一样，差了几步没赶上，懊恼地跺脚。而那个白T恤的女孩，却在车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秒，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她的动作敏捷，果断，毫不拖泥带水。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等车市民，更像是一个掐准了时间，正在赶任务的玩家。方诚放下手中的便当，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死死地盯着那辆远去的公交车，记住了它的车牌号。海A-77491。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已经找到了今天的主角。那个女孩，就是第1001任天选之子。现在的问题是，她的核心任务是什么他必须在不惊动系统的前提下，弄清楚这一点。机会，往往只有一次。7找到了目标，接下来就是追踪。方诚不能离开便利店，这是他的角色设定。一旦他擅离职守，很可能会立刻触发系统的警报。他只能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观察。然后，在下一次循环中，提前布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扮演好一个便利店店员。整理货架，打扫卫生，为顾客结账。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收集与那个女孩有关的信息上。她乘坐的是7路公交车。方诚立刻调动记忆，在大脑中搜索关于7路公交车的一切。那条线路贯穿了城市的南北，会经过海临市的几个重要地标：中央公园、市立图书馆、以及……城南的废弃工厂区。核心任务，通常会发生在这些有特殊意义的场景。下午两点零七分，橘白相间的流浪猫再次出现。它跳上垃圾桶，准备像往常一样打个盹。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了宁静的午后。一辆失控的摩托车，为了躲避一个突然冲出马路的小孩，猛地一拐，撞向了路边的垃圾桶。砰！垃圾桶被撞得翻倒在地，里面的垃圾散落一地。流浪猫受惊，发出一声尖叫，蹿上了旁边的大树，瑟瑟发抖。方诚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是剧本之外的剧情！在上千次循环里，这个时间点，这里只会有一只打盹的猫，绝不会发生什么车祸。这是涟漪。是那个女孩——那个天选之子的行为，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她很可能在公交车上做了什么，改变了某个参数，导致了这场意外的发生。方诚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改变剧情的可能性。很快，交警和救护车赶到现场，处理着这起小小的事故。一切又恢复了秩序。但方诚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世界不再是那个严丝合缝的精密仪器。它出现了一道裂缝。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道裂缝，撕得更大。傍晚，方-诚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窗外。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女孩再次出现。如果她的任务与这条街道有关，她很可能会回来。果然，在傍晚六点左右，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进入他的视野。女孩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和不甘。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目光在街道两旁来回扫视。她在找那只猫。方-诚立刻明白了。下午的那场车祸，吓跑了流浪猫，导致女孩的任务失败了。拯救小猫。多么经典、多么符合主角身份的桥段。方诚几乎可以想象出完整的剧本：女孩在某个地方触发任务，得知有一只可怜的流浪猫需要帮助。她赶到这里，用食物或者温柔的呼唤，将小猫从危险中救下，完成任务，获得奖励。而今天，因为某个未知的变量，她失败了。女孩在附近找了一圈，一无所获。最终，她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方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他已经知道了天选之子和核心任务。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思考如何在下一次循环中，介入这段剧情。系统警告他，不能主动接触天选之子，不能改变核心剧情。这是一个文字游戏。如果，他不是去改变，而是去修正呢如果，他让这段本该发生的剧情，以一种更合理的方式发生呢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慢慢成形。他要抢在女孩之前，完成这个任务。不。他不是要抢任务。他只是一个热心的便利店店员，在上班的途中，顺手救下了一只可怜的小猫。这不是很合逻辑吗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NPC，做出这样的举动，再正常不过了。他要利用系统的规则，来对抗系统。8夜色深沉。方诚meticulously地在脑中推演着明天的计划。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精确到秒。他不能留下任何明显的破绽，不能让系统判定他的行为是主动改变剧情。他必须让自己的一切行为，看起来都像是一连串的巧合。首先，是时间。流浪猫会在下午两点零七分出现。而那个天选之子，也就是那个叫季薇的女孩（方诚在一次循环中偶然听到过她的名字），很可能会在差不多的时间赶到。他必须抢在她前面。但是他不能离开便利店。这是一个死结。不。方诚的目光落在了收银台旁的一箱临期牛奶上。按照工作流程，他有责任处理这些商品。而处理方式之一，就是将它们倒入后巷的泔水桶。便利店的后巷，正对着流浪猫出现的那个街角。这是一个完美的理由。一个让他可以在特定时间，出现在特定地点的理由。其次，是方法。他不能直接冲过去抱起猫就走。那样的目的性太强了。他需要一个道具。一个能吸引猫，又不会显得刻意的道具。方诚的视线在店里扫过，最后停在了一款鲜鱼味的猫粮上。他可以在整理货架的时候，不小心把一包猫粮弄破。然后，在去后巷倒牛奶的时候，把这包破损的、无法销售的猫粮顺便带出去处理掉。在这个过程中，一些猫粮从破口处漏出来，吸引了流浪猫的注意。这一切，听起来都像是合理的意外。最后，是收尾。救下猫之后该怎么办他不能把猫带回便利店，那会严重偏离他店员的角色设定。他必须让猫从剧情中合理消失。方诚想起了住在附近的一个孤僻的老太太。在过去的某次循环中，他曾看到过老太太喂养流anh猫。她很喜欢这些小动物。他可以在救下猫之后，把它引向老太太家的方向。这样一来，他就只是一个触发者，真正收养猫、完成拯救这个结果的，是另一个NPC。整条逻辑链，天衣无缝。他没有主动接触天选之子。他也没有直接改变拯救小-猫这个核心剧情的结果。他只是改变了执行者。他只是一个无意中改变了事件过程的背景板。做完这一切计划，方诚感到一阵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这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边是虚假的、可预测的世界。另一边，是系统冰冷的格式化深渊。他期待着明天的到来。这是他第一千零一次过6月14日。但这一次，他不再是观众，不再是囚徒。他是挑战者。他要用NPC的身份，去撬动这个所谓天选之子的世界。午夜零点，如期而至。世界在熟悉的扭曲中重置。当方诚再次睁开眼，听到那该死的闹钟声时，他的眼神里，没有麻木，只有冰冷的火焰。游戏，开始了。9第1001次循环，正式拉开序幕。方诚严格按照昨晚制定的剧本，开始了他一天的表演。早上七点，起床，喝掉牛奶。下楼时，微笑着回应王阿姨的问候。那0.5秒的程序卡顿，让他心中更加安定。抵达便利店，和店长老李打招呼。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又完全不一样。他不再是被动地接受信息，而是在主动地验证和布局。上午的时间，他表现得像一个最敬业的员工。擦拭货架时，他不小心将一包猫粮碰掉在地。哎呀。他低呼一声，捡起猫粮。包装袋的角落，被他用指甲不动声色地划开了一道小口子。可惜了，破了就不能卖了。他自言自语，顺手将这包破损品放在了收银台下面，和其他需要处理的杂物放在一起。店长老李瞥了一眼，没说什么。这一切都合情合理。方诚的心跳很平稳。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经过了千百次的预演。他现在就是一个最顶级的演员，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叫方诚的NPC。中午，他一边吃着便当，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街对面的公交站台。十二点二十九分。那个白T恤、牛仔裤的身影，准时出现。她就是季薇。今天的天选之子。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像一个即将进入副本的玩家。十二点三十分，7路公交车进站。季薇在车门关闭前，敏捷地冲了上去。一切都和昨天的剧本一样。方诚默默计算着时间。从这里到中央公园，公交车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季薇很可能是在那里接到了拯救小猫的任务，然后再折返回来。这意味着，他有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下午一点五十分。方诚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正在看报纸的老李说道：李哥，我去把临期的牛奶处理一下。去吧。老李头也没抬。方诚提起那箱牛奶，顺手拿起了收银台下那包破损的猫粮。他走到后巷，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成败，在此一举。后巷里充满了潮湿的霉味。他拧开牛奶盒，将它们一一倒进泔水桶。做完这一切，他拿着那包猫粮，走向巷口。他计算着脚步和时间。当他走到巷口时，时间，正好是下午两点零七分。阳光有些刺眼。那只橘白相间的流浪猫，分秒不差地出现在街角。它正伸着懒腰，准备跳上垃圾桶。方诚的手心渗出了汗。他装作不经意地，将那包猫粮掉在了地上。一些颗粒状的猫粮，从破口处洒落出来，滚到了路边。猫的动作停住了。它碧绿色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地上的猫粮。它的鼻子嗅了嗅，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咕噜声。它放弃了跳上垃圾桶的打算，小心翼翼地朝着猫粮走了过来。成功了。第一步，成功了。方诚没有立刻上前，他只是弯腰捡起那包猫粮，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转身，似乎准备走回店里。他表现得像一个做错了事，但又不想被人发现的普通人。那只猫见他没有恶意，胆子大了起来，开始小口地吃着地上的猫粮。方-诚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远处的街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这边快步走来。是季薇。她来了。时间刚刚好。10季薇的脸上带着任务指引的笃定，脚步轻快。她显然是刚刚接到了任务，正准备来上演一出美少女与小猫的温情戏码。当她看到街角，那只正在低头吃东西的流浪猫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目标确认。但下一秒，她的表情就凝固了。因为她看到了方诚。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的年轻人，正站在猫的旁边，手里还拿着一包漏出猫粮的袋子。在季薇的玩家视角里，这绝对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变量。一个NPC，为什么会在这里喂猫方诚没有看她。他只是蹲下身，看着那只小猫，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它。小猫很警惕，往后缩了缩。方-诚也不勉强，只是把手里那包猫粮，撕开一个更大的口子，倒出更多，然后慢慢地向后退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自然而然，充满了对小动物的善意。季薇站在不远处，有些不知所措。剧本被打乱了。她该怎么办上去和这个NPC抢猫吗还是等他离开她的任务提示里，可没有这一环。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那只流浪猫已经吃完了地上的猫粮，它抬起头，看着方诚，似乎在期待更多。方诚笑了笑，对着猫，轻声说了一句：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然后，他转身，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那只猫，竟然真的迟疑了一下，然后迈开步子，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季薇彻底愣住了。这……这是什么情况任务目标，被一个NPC拐跑了她下意识地想追上去，但理智告诉她，这不符合游戏规则。贸然与一个行为异常的NPC互动，可能会导致任务失败，甚至触发惩罚。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诚带着那只猫，拐过一个街角，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街道上，只剩下空荡荡的地面，和几粒被猫舔舐过的猫粮残渣。季薇的任务列表里，拯救流浪猫这一项，变成了灰色。任务，失败了。她站在原地，脸上满是错愕和沮D丧。而在另一边，拐过街角的方诚，立刻收起了脸上所有温和的表情。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丝。他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冰冷的视线，一直锁定着他。那是系统的监视。但他赌对了。他的行为链，是完整的，是符合热心市民这个逻辑的。系统找不到直接判定他违规的证据。他带着猫，快步走到了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下。他将剩下的猫粮倒在一个角落里，然后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就走。他听到身后传来开窗的声音，以及那个熟悉的老太太惊喜的低呼：哎呀，是咪咪回来了吗后续的剧情，已经不需要他参与了。猫，被另一个NPC拯救了。核心剧情的结果，并没有被改变，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完成。方诚快步走回便利店的后巷，将空掉的猫粮袋扔进垃圾桶，然后走回了店里。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五分钟。店长老李依旧在看报纸，甚至没有发现他出去过这么久。方诚回到收银台后，身体靠着墙壁，才感觉到一阵脱力。他成功了。他在系统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偷天换日。他从天选之子的手中，夺走了一段剧情。这只是一个开始。他抬起头，看向窗外。他看到季薇正垂头丧气地从街角走过，脸上写满了不解。方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玩家。11季薇的任务失败了。这对她来说，或许只是一次糟糕的游戏体验。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却像是一颗投入水中的深水炸弹。下午三点。方诚正在整理货架，他突然感觉整个便利店的灯光，暗了一下。就像电压不稳。只是一瞬间，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方诚知道，这不是错觉。是系统在进行运算，在分析刚才发生的剧情偏差，这个过程消耗了额外的资源，导致了整个世界的掉帧。他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更加兴奋。这证明他的行为，是有效的。他真的撼动了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牢笼。下午四点十七分。一个中年女人走进来买盐。按照剧本，她会准确地找到位置，拿一包，然后结账离开。但今天，她像失去了导航一样，在调味品的货架前，来回走了三趟，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最后不得不向方诚求助：你好，请问盐在哪里她的AI，出现了逻辑混乱。方诚平静地指了指她手边的位置：就在这里。女人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眼前的盐，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匆匆拿起一包去结账。方诚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愈发深邃。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风暴，正在酝酿。傍晚六点半，马路对面的广告牌，那个享字没有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旁边果字的灯管，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疯狂地闪烁起来，像是在打着求救的信号。剧本的细节，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偏差。这些细小的错误，像病毒一样，在这个精密的世界里蔓延。方诚就像一个冷静的病毒投放者，冷眼旁观着自己造成的一切。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这是一种掌控的快感。哪怕这种掌控微不足道，哪怕代价可能是被格式化，他也甘之如饴。他受够了被动地接受一切。晚上十点。店里的顾客渐渐稀少。方诚坐在收银台后，看似在发呆，实际上却在总结今天的经验。他的计划成功了，但其中依然有风险。他直接出现在了天选之子的面前，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试探。虽然这次系统没有做出惩罚，但如果次数多了，难保不会被判定为恶意干扰。他需要更隐蔽，更间接的方法。他需要找到一种，能让剧情自己崩坏的方法。而不是每次都由他亲自上场。他需要一把刀。一把可以替他去斩断剧情线，而又不会牵连到他自己的刀。他开始疯狂地搜索记忆。搜索这个城市里，所有不稳定的，容易产生意外的元素。喝醉的酒鬼，飙车的少年，失修的电路，老化的水管……这些，都是他可以利用的武器。就在他沉思的时候，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再次在他脑中响起。【警告，NPC-734。】方诚的身体瞬间绷紧。【检测到核心剧情发生一级偏离。】【你的行为已被标记为高风险。】【重复警告：任何试图改变核心剧情的行为，都将触发格式化风险。】【请在职责范围内行动。不要进行任何多余的尝试。】声音消失了。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方诚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系统在敲打他。它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它在说：我知道是你干的，下次再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一股电流般的刺痛，毫无预兆地穿过他的大脑，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这是一种惩罚。一种轻微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电击。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那种神经被灼烧的感觉，却清晰地留了下来。方诚趴在收银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激怒的战栗。你终于肯亲自下场了吗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嘴角却裂开一个疯狂的笑容。那就来吧。看看是你的格式化快，还是我让这个世界崩溃得更快。12第1002次循环。方诚醒来时，脑袋里还残留着昨天那阵电击的余痛。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宣告。系统和他之间的默契已经被打破，正式进入了对抗阶段。他没有退缩。相反，他骨子里的偏执和疯狂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他要继续。他要用更激烈的方式，去冲击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今天的天选之子会是谁核心任务又是什么方诚没有像昨天一样，守株待兔地去寻找。他决定主动出击。他要制造一场足够大的意外，大到足以让天选之子的任务链，从一开始就彻底断裂。他将目标，锁定在了车祸上。在这个循环的剧本里，第七大道和中心路的交叉口，每天下午四点半，都会发生一起轻微的追尾事故。一辆蓝色的轿车，会撞上一辆正在等红灯的货车。没有人受伤，只是简单的保险流程。这是这个世界背景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动态事件。但方-诚知道，这个事件可以被升级。他记得，在第54次循环中，他因为心情烦躁，在那个路口，故意将一个垃圾桶踢到了马路中央。结果，那辆蓝色轿车为了躲避垃圾桶，猛打方向盘，撞上了旁边的一辆公交车。那次的车祸，比剧本里严重得多。导致了那一片区域，交通瘫痪了整整三个小时。当时的他，只是为了发泄。但现在，这成了他可以利用的武器。他要重现那一次的混乱。他要用一场交通大瘫痪，来阻断今天天选之子的去路。无论他的任务是什么，只要他被堵在路上，就什么都做不了。计划很简单，但执行起来，风险极高。他必须在下午四点半之前，赶到那个路口，并且，他的行为不能被系统直接判定为蓄意破坏。他需要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下午四点。方诚对店长老李说：李哥，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趟厕所。这是他早就想好的借口。便利店的厕所在后巷，从那里，可以绕到另一条街。快去快回。老李没有怀疑。方诚走出便利店，心脏狂跳。这一次的行动，比昨天要危险百倍。他几乎是半公开地，在挑战系统的底线。他绕进后巷，然后一路小跑，朝着第七大道的方向赶去。他的时间很紧，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他必须在制造完混乱后，立刻赶回便利店，假装自己只是上了个厕所。街道上的人流，车辆，在他眼中都变成了可以计算的数据。他穿梭在人群中，大脑冷静地计算着最优路线。十五分钟后，他到达了中心路的路口。他躲在一个广告牌后面，喘着气，目光死死地盯着几十米外，那个绿色的铁皮垃圾桶。他看着手腕上的电子表。四点二十九分。红灯亮起。那辆熟悉的白色货车，在停车线前缓缓停下。紧接着，一辆蓝色的轿车，也跟在后面，减速，停住。剧本，已经就位。方诚深吸一口气。他脱下身上的便利店制服，反穿在身上，又拉起卫衣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他像一个幽灵一样，从广告牌后闪身出来，快步朝着那个垃圾桶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监控的死角。这是他用上百次循环的观察，换来的宝贵信息。走到垃圾桶旁，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了上去。哐当——！垃圾桶翻倒，里面的杂物瞬间滚落一地，铺满了整个车道。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立刻转身，钻进旁边的小巷，消失在阴影里。13刺耳的刹车声，金属的碰撞声，人们的惊呼声，在方诚身后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乐。他没有回头。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飞速穿梭。他必须在警察到来之前，在系统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那场车祸之前，回到便利店。回到他那个NPC-734应该在的位置上。他的肺像火烧一样疼，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他在和时间赛跑，在和这个世界的管理员赛跑。五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绕回了便利店的后巷。他迅速地将反穿的制服换回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推开后门，走了进去。店长老李正站在门口，探着头往外看。外面怎么回事这么吵方诚装作一脸茫然地从厕所方向走出来：不知道啊，好像是出车祸了。他的演技，无懈可击。老李回头看了他一眼，抱怨道：你这厕所上得也太久了。方诚挠了挠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有点闹肚子。一个完美的借口。一个完美的闭环。他，方诚，日升便利店的夜班店员，在下午四点十分到四点四十分之间，一直在上厕所。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悄悄地走到窗边，看向远处的路口。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蓝色的轿车，失控地撞上了旁边的护栏。一辆公交车为了躲避，和另一辆私家车发生了刮擦。更多的车辆被堵在后面，喇叭声此起彼伏。交通，彻底瘫痪了。他成功了。他制造了一场远超剧本的混乱。今天的天选之子，无论他的任务是在城市的哪个角落，都很可能会因为这场大堵车而被困住。就在方诚以为自己再次得手时，他的大脑，突然传来一阵比昨天强烈十倍的剧痛！呃！他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差点跪倒在地。那感觉，就像有人拿着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太阳穴，然后疯狂地搅动。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便利店的货架，天花板，窗外的景象，都融化成了混乱的色块。【严重警告！NPC-734！】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类似愤怒的波动。不再是平铺直叙的机械音，而是充满了高压电流的嘶鸣。【检测到恶意破坏世界底层逻辑的行为！】【你的存在，已对剧本稳定性构成三级威胁！】【格式化程序已启动预备流程！】【在此之前，将对异常数据单位，进行强制性痛苦矫正！】话音刚落，更恐怖的剧痛席卷而来。方诚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扔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搅拌机。无数混乱的画面，声音，情绪，疯狂地涌入他的大脑。他看到了火光。看到了扭曲的金属。看到了破碎的玻璃。和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张脸……好熟悉……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小方！小方你怎么了！店长老李的惊呼声，听起来遥远而模糊。方诚的意识，正在被那股强大的力量，拖入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他看到了。在黑暗的尽头，他看到了一段被尘封的，不属于这千百次循环的记忆。一场真实的车祸。一个他早已忘记，却又刻骨铭心的名字。方晴。他的妹妹。14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方诚的意识重新回到现实，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店长老李正一脸惊慌地摇晃着他。小方！你醒醒！别吓我！方诚的瞳孔慢慢重新聚焦。他看着老李那张写满程序化关心的脸，大脑中却不断回响着刚才那个名字。方晴。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倒在血泊里的女孩。那个在他记忆最深处，被他刻意遗忘的妹妹。那不是幻觉。系统在对他施加痛苦的时候，意外地，让他窥见了一丝被屏蔽的真相。我没事……方诚挣扎着坐起来，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小子脸色怎么跟死人一样真不用去医院老李扶着他，满脸担忧。不用……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方诚随便找了个借口。他扶着货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重新回到收银台后。他的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恐惧和……困惑。为什么为什么系统会向他展示那样的画面那场真实的车祸，和他被困的这个循环世界，到底有什么关系方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乱。越是混乱，越容易被系统抓住破绽。他重新梳理线索。第一，这个循环世界，是以6月14日这一天为蓝本的。第二，在他被封锁的记忆里，他的妹妹方晴，在某一天，死于一场车祸。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浮现。6月14日，会不会就是……方晴出事的那一天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他浑身冰冷。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随机被选中的倒霉蛋，一个出了BUG的NPC。可如果，这个世界的构建，从一开始就和他有关呢如果，这一切的起点，就是为了重现他妹妹死亡的那一天呢这太荒谬了。也太残忍了。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亲人出事的这一天里无限循环这已经不是监牢了。这是最恶毒的诅咒。方诚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看向窗外。远处的交通堵塞，依旧没有缓解。警笛声，喇叭声，交织在一起。他制造的这场混乱，似乎成功了。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没有一丝喜悦，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有一种预感。他接下来的反抗，可能会触及到一些他完全不想面对的，血淋淋的真相。他真的要继续下去吗还是像系统警告的那样，安分地当一个NPC，在麻木中度过这永恒的一天放弃吗不。方诚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真相有多么残酷，他都要亲手把它挖出来。他要知道，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他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更重要的是，他要知道，关于方晴，他到底忘记了什么。系统用痛苦来威胁他，用他最深的伤疤来警告他。这恰恰说明，他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记忆，就是他的突破口。格式化程序预备启动……强制性痛苦矫正……方诚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原来，我最大的敌人，不是你这个狗屁系统。而是我自己。15第1002次循环，在混乱和痛苦中走向尾声。因为那场大堵车，城市后半段的剧本几乎完全被打乱了。方诚没有再看到任何疑似天选之子的人。他或许成功了，让今天的玩家任务失败。也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目标。但这都不重要了。从系统向他展示那段记忆开始，这场游戏的性质，就已经彻底改变。这不再是他与天选之子的对抗。而是他与这个世界创造者的对抗，是他与自己过去的对抗。午夜零点。世界重置。当方诚在早上七点醒来时，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起床，而是闭上眼睛，疯狂地在脑海中搜索关于方晴的一切。记忆的枷锁，异常坚固。他只能记起一个模糊的名字，一张模糊的脸，和那片刺眼的血红。其他的，一片空白。就好像有人用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除了他大脑中关于那个女孩的所有具体回忆。剧情校正协议……方诚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他现在有理由相信，这个所谓的协议，不仅仅是为了修正剧情。它真正的任务，是为了修正他。修正他的记忆，修正他的认知，让他永远被困在这个虚假的6月14日。他必须想办法，重新夺回自己的记忆。而突破口，很可能就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如果这个世界是以那一天为蓝本构建的，那么，它一定也完美复刻了与那场车祸相关的所有场景和线索。他需要找到车祸的地点。他需要找到……妹妹方晴，在这个世界里的数据投影。她一定在这里。作为一个NPC，或者一个关键的剧情道具，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方诚的心脏，因为这个想法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既渴望找到她，又害怕找到她。他穿上制服，走出家门。今天的他，有了一个全新的，无比清晰的目标。他不再去关心谁是天选之子，也不再去想着如何制造混乱。他要做的，是探索。像一个真正的玩家一样，去探索这张名为海临市的地图，寻找被隐藏起来的主线任务。他来到便利店，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份平静之下，是何等汹涌的波涛。他需要一个离开便利店的合理借口。一个能让他在白天自由行动的借口。李哥。方诚走到正在看报纸的老李面前。嗯我家里出了点急事，想请一天假，可以吗方诚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恳求。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用请假这种方式，来脱离自己的NPC岗位。老李从报纸后抬起头，皱了皱眉。他的程序里，似乎并没有处理员工请假这一项的预案。他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像是在检索着什么数据。过了足足五秒钟，他才开口：急事什么急事方诚早就想好了说辞：我妈刚才打电话，说我爸突然晕倒了，让我赶紧去一趟市中心医院。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老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似乎很困扰，这个突发状况超出了他的处理范围。那……那店里怎么办就你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方诚故作担忧地问。这句反问，像是一句指令，激活了老李的下一步程序。唉，算了算了。他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程序化的无奈，家里人要紧，你赶紧去吧。我一个人撑得住。成功了！方诚心中一喜，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感激和焦急。谢谢李哥！那我先走了！他脱下制服，快步走出了便利店。当他踏出店门，呼吸到外面空气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他像一个挣脱了锁链的囚犯，第一次，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站在这片虚假的天空下。他的目光，投向了城市的中心。第一站，市中心医院。他要去那里，验证自己的谎言是否会成真。更重要的是，他要去寻找，那场车祸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