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陈念,你看这进口蛇果多好,又大又红,给你弟买点,他最近学习累,得补补。我妈的声音尖锐地划破了超市生鲜区的嘈杂。我没说话,只是默默推着购物车,绕过了那堆得像小山一样,标价28块8一斤的苹果。她不依不饶,几步追上来,将两袋子蛇果重重地扔进购物车。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心疼你弟你挣钱不就是给家里花的吗1我叫陈念,今天是我发工资的日子。也是我妈刘娟女士的采购日。每个月这一天,她都会拉着我来逛一次超市,然后心安理得地将大半个月的生活用品,以及我弟陈阳想要的各种零食、电子产品,全部塞进我负责结账的购物车里。我习惯了,也麻木了。只要她不太过分,我通常都选择忍气吞声,花钱买个清净。但今天,她似乎格外兴奋,也格外贪婪。购物车刚进超市没多久,就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从进口的牛奶、昂贵的牛排,到最新款的零食大礼包,每一样都价格不菲,也每一样,都贴着给弟弟的标签。妈,家里的牛奶还有,上周刚买的。我试图做着无力的抵抗。那是给你爸喝的便宜货,能一样吗你弟正在长身体,要喝就喝最好的。她头也不回地反驳,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货架,寻找下一个昂贵的目标。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我这个月业绩不好,奖金被扣了大半,工资到手只有四千多块。付完房租,再被她这么一搜刮,下半个月我就只能靠泡面度日了。我深吸一口气,拉住她的胳膊,妈,我们今天就买这些吧,太多了,吃不完也浪费。刘娟甩开我的手,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满是鄙夷和不悦。陈念,你什么意思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现在让你给你弟买点东西,你就跟我哭穷你的心是铁打的吗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顾客都朝我们看来。我感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什么只是你觉得你翅膀硬了,可以不把我们这些家人放在眼里了是吗她步步紧逼,声音越来越大,我告诉你陈念,没有我,你连站在这儿的资格都没有!你花的每一分钱,都该是我们的!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我知道,再跟她争辩下去,只会换来更难堪的场面。在她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会行走的钱包,没有感情,也不配有需求。我闭上眼,点了点头,好,你拿吧。得到我的默许,刘娟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她得意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在炫耀她的胜利,然后转身,以更加高昂的斗志投入到采购大业中。购物车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堆得摇摇欲坠。我机械地跟在她身后,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直到我们走到日用品区,她拿起一瓶标价199的进口洗发水,我终于忍不住了。妈,这个太贵了。贵什么贵你弟头皮屑多,得用好的。他一个男生,用得着这么好的吗再说了,他头皮屑多,是因为他天天熬夜打游戏不洗头!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刘娟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勃然大怒。陈念!你敢吼我为了瓶洗发水你跟我大呼小叫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我只是就事论事!就事论事好啊,那我们就来好好论一论!她把洗发水重重砸回货架,双手叉腰,摆出一副要跟我决战的架势,你今天是不是非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觉得我花的钱太多了行,那我们现在就算算账,我养你二十多年,吃穿用度,学费生活费,加起来多少钱,你现在就给我算清楚!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任人围观。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羞耻和愤怒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我的理智。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房东的电话,催我交下个月的房租。我挂掉电话,看着刘娟那张刻薄而又理直气壮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涌上心头。我不想再吵了,也不想再忍了。我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的现金,大概一千多块,连同我的银行卡,一起拍在刘娟面前的购物车扶手上。密码是你生日。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买完了,剩下的钱,都给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我能感觉到背后刘娟错愕的目光,以及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但我不在乎了。走出超市大门,外面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冰冷。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道该去哪里。家,是回不去了。那个所谓的家,从来都不是我的港湾,只是一个不断向我索取的无底洞。2我以为把钱和卡都给了她,就能换来片刻的安宁。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我刚在一家24小时快餐店坐下不到半小时,刘娟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铃声尖锐得像她的嗓音。陈念!你长本事了啊!敢挂我电话,还敢离家出走!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来!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充满了怒火,仿佛要穿透听筒,将我撕碎。我没有说话,默默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世界终于清静了。我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座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是陈念小姐吗男人问,语气还算客气。我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妈刘娟女士,还有你弟陈阳先生,欠了我们一点钱。他们说,让你来还。男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欠条,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定睛一看,欠条上赫然写着三十万,借款人是陈阳,担保人是刘娟。三十万!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陈阳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他怎么可能欠下这么多钱这不可能!你们是骗子!我激动地站起来。骗子男人冷笑一声,我们可是正经的借贷公司。白纸黑字,还有你弟的亲笔签名和手印,怎么可能是假的小姑娘,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不然,我们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向前一步,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我怕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我的手脚冰凉,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没有钱。没有钱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de的是一丝阴狠,你妈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工作好,收入高,存了不少钱。还说你为了躲债,故意离家出走。陈念小姐,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孝啊。我妈!又是她!她不仅把我卖了,还给我泼了一身脏水!愤怒和绝望瞬间淹没了我,我几乎要崩溃了。我真的没有钱!我的工资卡都在她那里,里面有多少钱她最清楚!那点钱连零头都不够!哦是吗男人显然不信,那我们就只能跟你回家,找你妈当面对质了。说着,他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地夹住了我的胳膊。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他们的力气大得惊人,像两把铁钳,牢牢地禁锢着我。我被他们半推半架地塞进了一辆黑色的面包车。车门关上的瞬间,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车子在夜色中飞驰,我的心也沉入了无底的深渊。我不知道他们会带我去哪里,也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人生,从今天起,彻底被毁了。车子最终停在了我再熟悉不过的小区楼下。他们押着我上楼,用我的钥匙打开了家门。客厅里灯火通明,刘娟和陈阳正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我回来。看到我被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押着,他们没有一丝惊讶或担忧,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刘娟甚至还站起来,对着为首的男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龙哥,人我给你们带来了。你们看,这钱……钱呢被称作龙哥的男人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冰冷。刘娟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指了指我,理直气壮地说:钱在她身上!她把所有的积蓄都带走了!你们问她要!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死死地盯着刘娟,这个我叫了二十多年妈妈的女人。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只有急于脱身的自私和冷漠。原来,超市里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不是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逼迫。她知道陈阳欠了巨款,知道我所有的积蓄也填不上这个窟窿。所以她故意在超市激怒我,逼我离家出走,然后顺理成章地把这笔巨额债务推到我身上。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个狠心的母亲!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3我没有钱。我看着龙哥,声音不大,却异常平静。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恐惧后,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既然已经到了绝境,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龙哥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转向刘娟,眼神变得危险。你耍我刘娟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龙哥你相信我!她肯定有钱!她就是不想拿出来!这个死丫头,从小就自私,一肚子坏水!她一边说,一边冲过来,想要搜我的身。我厌恶地躲开,她扑了个空,差点摔倒。陈念!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家养你这么大,现在家里出事了,你竟然见死不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刘娟稳住身形,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陈阳也跟着附和道:姐,你就帮帮我吧!那帮人说了,再不还钱,就要剁我的手!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啊!唯一的弟弟我冷笑起来。是啊,他是她唯一的儿子,而我,又算什么呢我再说一遍,我没有钱。我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陈阳欠的债,你们自己想办法。从今天起,我跟这个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你敢!刘娟尖叫起来,你生是我们家的人,死是我们家的鬼!你想撇清关系门都没有!是吗我转向龙哥,目光坦然地迎上他审视的眼神,龙哥是吧我可以告诉你,我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不到十万块。这张卡里有八万,是我准备买房子的首付。另外,我这个月工资四千多,被她今天在超市花掉了一千多,剩下的钱和卡也都在她那里。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信不信由你。龙哥盯着我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伪。然后,他突然笑了。有意思。小姑娘,你比你妈和你弟有种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三十万的欠条,递到我面前,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你弟还不上,你这个做姐姐的,总得表示表示吧我看着那张欠条,上面的数字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我吞噬。我知道,今天这关,没那么容易过。我沉默了片刻,说:八万块,可以现在就转给你。剩下的,我每个月从工资里还。给我三年时间。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我不想死,也不想被他们毁掉。我只能用我未来三年的自由和尊严,来换取一线生机。龙哥摇了摇头,三十万,三年小姑娘,你当我是开慈善堂的利息都不够。那你想怎么样我问。龙哥摸了摸下巴,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那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他笑得意味深长,钱不够,人来凑嘛。我手下有个场子,正缺个领班。我看你挺机灵的,一个月给你开两万,包吃住。干个一年多,这三十万不就还清了他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去他的场子当领班那是什么地方,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里是另一个地狱,一个比这个家更可怕的地狱。我猛地摇头,不!我不会去的!这可由不得你。龙哥的脸色沉了下来,要么拿钱,要么拿人。你自己选。刘娟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凑到龙哥面前,谄媚地笑着,龙哥,这个主意好!就让她去!她年轻漂亮,肯定能给您挣大钱!别说三十万,三百万都行!她一边说,一边把我往前推,陈念,你听见没有龙哥给你指了条明路,你还不赶紧谢谢龙哥!这可是你的福气!福气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心。这就是我的母亲!为了保住她的宝贝儿子,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入火坑!我用力甩开她的手,因为愤怒,身体不住地颤抖。刘娟,你还是人吗!我怎么不是人了我这是在救你!也是在救我们全家!陈阳要是出了事,我们这个家就完了!你懂不懂!她振振有词,仿佛自己做了多么伟大的牺牲。所以,为了救你儿子,为了保住你这个家,我就活该被牺牲,是吗我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刘娟被我问得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你本来就不是我亲生的!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报答我不是应该的吗!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4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刘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脸色变了变,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我说,你不是我亲生的!你是我从垃圾堆旁边捡回来的!要不是我好心,你早就冻死饿死了!我们家养你二十多年,现在让你报答一下,有什么不对垃圾堆……捡回来的……这几个字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怪不得,从小到大,陈阳有新衣服穿,我只能穿他剩下的;他有鸡腿吃,我只能啃骨头;他犯了错,挨骂的永远是我;我考了第一名,得到的不是夸奖,而是一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怪不得,她看我的眼神,从来没有过一丝母亲的温柔,只有嫌弃、不耐和算计。怪不得,这个家里,我永远像个外人,一个多余的、不被期待的存在。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一个残酷到让我无法承受的答案。我不是她的女儿,我只是她捡回来的一个工具,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替代品。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看着刘娟,看着陈阳,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只觉得无比荒唐,无比可笑。所以,这一切都是应该的,是吗我轻声问,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吃你们家剩饭是应该的,穿你们家旧衣服是应该的,为陈阳背锅是应该的,现在,为了给他还赌债,我去给别人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对吗刘娟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是!就是应该的!我养了你,你就得听我的!好,好一个应该的。我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站直。我转向龙哥,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男人。龙哥,我跟你走。龙哥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想通了想通了。我说,但是,我有两个条件。哦说来听听。第一,从今天起,我和这个家,一刀两断。他们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们的债,也别再去找他们。我要的,是彻底的解脱。刘娟一听急了,不行!陈念,你不能……闭嘴!龙哥不耐烦地喝止了她,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第二个条件呢第二,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娟和陈阳惊恐的脸,我要他们,给我磕头道歉。什么!刘娟和陈阳同时尖叫起来。陈念你疯了!我们是你长辈!你让我们给你磕头长辈我冷笑,你们也配我看着刘娟,你把我从垃圾堆捡回来,不是因为好心,而是因为你当时生不出儿子,怕被我爸家嫌弃,找个女娃充数,堵住悠悠众口。后来生了陈阳,我就成了多余的。你不是我的母亲,你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我又看向陈阳,你,从小到大,抢我的东西,欺负我,嫁祸我。你不是我的弟弟,你只是个被宠坏的寄生虫。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缩在角落,一言不发的男人——我的父亲,陈建国。还有你,我指着他,声音里充满了失望,你明明知道一切,却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纵容。你不是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你就是个懦夫!陈建国浑身一颤,抬起头,苍老的脸上满是羞愧,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话,像一把利剑,戳破了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刘娟和陈阳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却无法反驳。因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龙哥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他拍了拍手,精彩,真精彩。小姑娘,我开始有点欣赏你了。他转向刘娟和陈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们听到了磕,还是不磕data-fanqie-type=pay_tag>5龙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刘娟和陈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让他们给我这个捡来的下跪磕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刘娟的嘴唇哆嗦着,还想挣扎,龙哥,这……这不合规矩啊……规矩龙哥冷笑一声,一脚踹在旁边的茶几上。哗啦一声,玻璃茶几四分五裂,碎渣溅了一地。在这里,我就是规矩!我再问一遍,磕,还是不磕不磕的话,我现在就让你们的宝贝儿子,少一根手指头!他身后的两个手下应声上前,一把抓住了陈阳的胳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其中一人从腰间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陈阳的小指上。啊——!不要!不要!陈阳吓得魂飞魄散,裤裆一热,一股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竟然吓尿了。他哭喊着看向刘娟,妈!妈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没手指头!刘娟也吓坏了,她最宝贝的儿子,她的命根子,现在正被人用刀架着。她再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和尊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但她跪的不是我,而是龙哥。龙哥饶命!龙哥饶命啊!我们磕!我们磕!她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给龙哥磕头,砰砰作响。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丝毫波澜。这就是我的母亲,在她的宝贝儿子面前,她可以卑微到尘埃里。可她却从未想过,她要把我推进一个怎样的深渊。龙哥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他并没有立刻叫停,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刘娟磕了十几个响头,直到她额头都见了血,才慢悠悠地开口:停。我让她给你磕,不是给我磕。刘娟的动作一僵,抬起那张混着血和泪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龙哥,又看了看我。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在龙哥冰冷的注视下,刘娟挣扎了许久,终于不情不愿地挪动膝盖,转向了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诅咒的话,但最终,在龙哥的眼神威慑下,还是把头低了下去,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对……不……起……三个字,从她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屈辱。接着,是陈阳。他早已吓破了胆,不用龙哥吩咐,就手脚并用地爬到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救救我!他一边说,一边像捣蒜一样,拼命地给我磕头。看着他们跪在我面前的样子,我没有感觉到一丝快意,只觉得无尽的悲凉。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换来的却是被当成商品一样交易,被当成垃圾一样抛弃。如今,这一场荒诞的磕头道歉,不过是为这段早已腐烂的关系,画上一个血淋淋的句号。我闭上眼,对龙哥说:好了。龙哥点了点头,示意手下放开陈阳。然后他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支笔和一张纸。这是脱离关系的协议,你签个字,按个手印。从今往后,你和他们,再无瓜葛。我睁开眼,接过纸笔。协议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声明我自愿与陈家断绝一切关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生死病死,互不负责。我没有丝毫犹豫,在末尾签下了陈念两个字,然后用匕首划破指尖,重重地按上了鲜红的手印。做完这一切,我把协议递给龙哥,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了二十多年的枷锁,整个人都轻松了。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所谓的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眼神怨毒的刘娟,和瘫软如泥的陈阳,还有那个始终像个背景板一样的陈建国。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然后,我转身,跟着龙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禁锢了我二十多年的牢笼。门在身后关上,也隔绝了所有的过去。外面的夜色很深,风很冷,吹在我脸上,却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我知道,我即将走进另一个地狱。但这一次,我是为自己而活。6龙哥的场子名叫夜色,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娱乐会所。霓虹灯闪烁,音乐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香水混合的暧昧气息。穿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疯狂扭动,包厢里不时传来阵阵不堪入耳的笑骂声。这里,是富人的销金窟,也是穷人的炼狱。我被带到了一个被称为静姐的女人面前。她大约三十多岁,妆容精致,身材火辣,一身紧身的黑色连衣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她靠在吧台边,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眼神锐利,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挑剔和审视。龙哥,这就是你带来的新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嗯,龙哥点了点头,叫陈念。以后就交给你了。让她干点干净的活儿,别给我惹麻烦。干净的活儿静姐轻笑一声,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我们这儿,哪有什么干净的活儿不过你放心,龙哥的人,我肯定会好好‘照顾’的。她特意在照顾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听得我心里一紧。龙哥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了。偌大的吧台边,只剩下我和静姐两个人。气氛有些尴尬,也有些压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着头,攥紧了衣角。抬起头来。静姐突然开口。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怕了她问。我诚实地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怕这里的一切,都和我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格格不入。这里充满了未知和危险,每一个人都像戴着面具,看不清真实的面目。怕就对了。静姐掐灭了烟,怕,你才能在这里活下去。她给我安排的工作,是包厢服务员。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就是端茶倒水,送送果盘。但只有真正做了,才知道其中的凶险。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个个都是大爷。他们喝醉了酒,会变得肆无忌惮。动手动脚,言语骚扰,都是家常便饭。稍有不慎,惹得他们不高兴,轻则被骂,重则被打。我上班的第一天,就亲眼看到一个女孩因为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一个客人身上,被那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当场扇了好几个耳光,还被逼着跪在地上把酒舔干净。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周围的人却都像看戏一样,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了静姐那句怕,才能活下去的含义。我开始学着察言观色,学着卑躬屈膝,学着在各种男人面前挤出讨好的笑容。我把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全部踩在脚下,碾得粉碎。我每天都像踩在刀尖上跳舞,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静姐说得对,我确实很机灵。我学得很快,总能提前预判到客人的需求,也能巧妙地化解一些不怀好意的骚扰。渐渐地,我得到了几个熟客的赏识,他们点名要我服务,给的小费也越来越多。我把所有的小费都上交给静姐,一分不留。我只想尽快还清那三十万,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静姐对我倒是另眼相看。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冷漠,偶尔会提点我几句,教我一些在这里生存的法则。在这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想活下去,就得心狠。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别跟他们谈感情,只跟他们谈钱。保护好自己。你的身体,是你最后的本钱。她的话,简单粗暴,却字字珠玑。我把她的话奉为圣经,努力让自己变得冷漠,变得坚硬,像一块不会受伤的石头。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听话,就能安然度过这一年。直到那天,我在一个VIP包厢里,再次见到了一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端着果盘走进包厢。包厢里烟雾缭绕,几个男人正围着一个年轻人,众星捧月般地奉承着。李少,您这次回国,可得好好带带我们啊!是啊李少,您在国外见多识广,随便指点我们一下,就够我们吃一辈子了!那个被称作李少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好说,好说。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我手里的果盘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是他!李泽!我大学时的学长,也是我曾经暗恋了整整四年的人。7李泽也看到了我。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我。那个曾经在学校图书馆里,穿着白衬衫,安静看书的学霸;那个曾经在迎新晚会上,抱着吉他,浅吟低唱的文艺青年;那个曾经是我整个青春里,最遥不可及的梦。此刻,他坐在奢华的包厢里,被一群人簇拥着,而我,却穿着暴露的服务员制服,狼狈地跪在地上,收拾着满地的狼藉。真是天大的讽刺。包厢里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有些诡异。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一个看起来像是李泽朋友的男人,皱着眉喝道: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还不赶紧收拾干净滚出去!我低着头,不敢看李泽的眼睛,只是拼命地把地上的水果捡回盘子里。我的手在抖,心也在抖。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逃离他探究的目光。等等。李泽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身体一僵,停下了动作。你……是陈念他问。我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他不死心,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试图看清我的脸。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温热地喷在我的头顶。曾经,我做梦都想离他这么近。而现在,我只觉得屈辱和难堪。我猛地站起来,端起盘子,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想往外走。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陈念,你看着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力气很大,我挣脱不开。我被迫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写满了关切和担忧的眼睛。那一瞬间,我所有的伪装和坚强,都差点土崩瓦解。我多想告诉他,我家里出事了,我被我妈卖了,我在这里还债。我多想向他求助,让他带我离开这个地狱。可是,我能吗我和他,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是天之骄子,前途无量;而我,只是一个在泥潭里挣扎的陪酒女。我们的世界,再也不会有交集。我深吸一口气,逼回了即将涌出的眼泪,然后用力甩开他的手。先生,你认错人了。我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冰冷语气说。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快步走出了包厢。回到休息室,我把自己关在储物柜里,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在这么狼狈的时候,让我遇见他这比杀了我还难受。哭了好久,我才慢慢平复下来。我擦干眼泪,对着镜子,重新补好了妆。镜子里的那张脸,妆容精致,眼神却空洞得可怕。我告诉自己,陈念,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从你签下那份协议开始,你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只是一个为了还债而活着的躯壳。你没有资格软弱,更没有资格去爱。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静姐走了进来,她看着我红肿的眼睛,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我一支烟。抽吗我摇了摇头。她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李泽,汇丰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子,刚从国外回来。人长得帅,有钱,还没什么架子。是所有女人都想攀上的高枝。她像是在说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我没有说话。她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他刚才找我打听你了。我的心猛地一跳。他想给你赎身。静姐说。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赎身他要为我赎身你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他愿意出钱,把你从这里带走。三十万,他替你还了。静姐弹了弹烟灰,语气平淡,怎么样动心了吗这可是你一步登天的机会。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笑了。一步登天是啊,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确实是天大的诱惑。只要我点点头,就能立刻离开这个地狱,就能还清债务,重获自由。甚至,还能和他,那个我暗恋了四年的人,在一起。可是,然后呢做他的情人还是做他圈养的金丝雀被人指指点点,说我是个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女人不,那不是我想要的。我陈念,就算是在泥潭里,也要站着活!静姐,我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坚定,帮我回绝他。8静姐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回答,她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想好了这可是三十万,不是三千块。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想好了。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欠的债,我自己还。我不想欠任何人的,尤其是他。静D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掐灭了烟。好,有骨气。我没看错人。从那天起,李泽成了夜色的常客。他几乎每天都来,每次都点名要我服务。但他从不对我动手动脚,也不让我喝酒。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陪我说话。他会问我大学毕业后的生活,问我的工作,问我的兴趣爱好。他像是想通过这些零碎的片段,拼凑出我这两年的人生轨迹。而我,只是避重就轻地回答,绝口不提家里的事,也不提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他想进来,我却拼命地把他往外推。我知道,他对我好,是出于同情,也是出于过去那点朦胧的好感。但我不能接受。他的每一次关心,都像是在提醒我,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他的每一次靠近,都让我感到窒息。我怕自己会沉沦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背负的债务。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他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他的眼睛红红的,里面充满了痛苦和挣扎。陈念,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我看着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我多想告诉他真相,多想靠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能。我一旦说了,就等于把他拖下了水。我不能那么自私。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冷冷地说:李少,你喝多了。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喜欢这里的生活。钱来得快,又轻松,有什么不好李泽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样。你……你说什么你喜欢这里是啊。我强迫自己笑出来,笑得妩*媚*又风情,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什么纯情少女吗别傻了,李少。我们这种人,眼里只有钱。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里。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眼神里的光芒也渐渐熄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自嘲地笑了笑,是吗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说完,他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包厢。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的心,碎了。我知道,我亲手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可能。从那以后,李泽再也没有来过夜色。我的世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或者说,死寂。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每天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陪笑,倒酒,收小费,然后上交。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债,也在一点点减少。我以为,生活就会这样一直下去,直到我还清债务,离开这里。然而,一个人的出现,再次打破了我的平静。那天,我正在给客人倒酒,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刘娟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哭天喊地。陈念!我的女儿啊!你可得救救我们啊!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厌恶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啊!我的女儿!她又想扑过来,被我身边的客人不耐烦地推开了。干什么呢哪来的疯婆子!保安!保安!刘娟被推倒在地,却毫不在意,她爬到我脚边,抱着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陈念,你爸他……他不行了!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你说什么你爸他得了尿毒症,要做肾移植,需要五十万!我们家实在拿不出钱了!你弟把房子都卖了,还差三十万!陈念,你现在有钱了,你得救救你爸啊!他可是你爸啊!她的话,像一个个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爸爸……尿毒症……肾移植……五十万……我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才勉强站稳。那个在我记忆里,总是沉默寡言,却会偷偷给我塞糖吃的男人;那个在刘娟打骂我时,会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护住我的男人;那个这个家里,唯一给过我一丝温暖的男人……他快要死了9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夜色的。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医院的走廊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来回穿梭的白色身影,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压抑和绝望,让我感到一阵阵眩晕。我找到了陈建国的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他。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色蜡黄,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模样。我的眼泪,瞬间就决堤了。不管他曾经多么懦弱,不管他是否纵容了刘娟的恶行,他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陈阳守在床边,看到我,他先是一愣,随即站了起来,眼神躲闪,不敢看我。你来干什么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心虚。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床边,看着昏迷中的陈建国,声音颤抖地问:医生怎么说医生说……需要尽快做肾移植手术,不然……撑不了多久了。陈阳低着头说。肾源呢找到了吗找到了……我的……可以配型。他说这话时,声音更低了。那为什么还不做手术钱不够我追问。陈阳沉默了。我明白了。他愿意捐肾,却不愿意出钱。或者说,他们已经山穷水尽,根本拿不出那笔救命的钱。就在这时,刘娟也赶了过来。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的手,陈念!你总算来了!你爸有救了!你快去交钱啊!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她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向我伸手要钱她难道忘了,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吗她难道忘了,当初是怎么把我推进火坑的吗我为什么要交钱我冷冷地问。刘娟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她急了,为什么他是你爸啊!你忍心看着他死吗他是我爸,那陈阳呢他不是你儿子吗他不是愿意捐肾吗卖房子的钱呢你不是说还差三十万吗另外二十万去哪了我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她哑口无言。陈阳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卖房子的钱,一部分被陈阳拿去还了赌债,剩下的,估计也所剩无几了。他们现在,是想让我一个人,承担这笔巨额的手术费。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陈念,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救你爸要紧啊!刘娟还在试图用亲情绑架我。计较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刘娟,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计较’当初你为了三十万,就把我卖了。现在,你又为了五十万,来求我。在你们眼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时取用的提款机吗我……刘娟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钱,我可以出。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不管他们多么混蛋,我不能不管爸爸的死活。刘娟和陈阳的眼睛顿时亮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说。他们紧张地看着我。让陈阳,把肾捐出来。手术费,我一分不少地交了。但是,手术之后,你们两个,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爸爸由我来照顾。我要的,不仅仅是救爸爸的命,更是要彻底斩断他们和爸爸之间的联系。我要让爸爸,彻底摆脱这两个吸血鬼。陈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愿意捐肾,是建立在自己不用承担任何后果,还能继续啃老的基础上。但如果要他从此失去父母这个靠山,他不愿意。刘娟也急了,不行!这怎么行!陈阳捐了肾,身体就垮了,以后谁来照顾他我老了,也需要人养啊!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冷漠地看着他们,要么,答应我的条件,我救人。要么,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自己选。我把他们曾经逼迫我的选择题,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这一次,轮到他们来做决定了。刘娟和陈阳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算计。我知道,他们又在权衡利弊了。在他们的世界里,亲情、道义,都可以明码标价。过了许久,刘娟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出钱救你爸,我们以后,绝不纠缠!我看着她,心中冷笑。我太了解她了。她现在满口答应,不过是缓兵之计。等手术做完了,她有的是办法反悔。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这是我来之前就准备好的。一份协议。我把协议拍在他们面前。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签了它,我马上交钱。10协议的内容很简单,但每一条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扎在刘娟和陈阳的要害上。第一,陈阳自愿为陈建国捐献肾脏,手术及后续治疗费用由我陈念一人承担。第二,手术成功后,刘娟与陈阳自愿放弃对陈建国的监护权与探视权,陈建国由我全权负责照顾。第三,刘娟与陈阳需搬离原住处,从此不得以任何理由联系、骚扰我与陈建国,否则我将追究其法律责任,并索要精神赔偿。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如果他们违反协议,我将立即停止支付陈建国所有的后续治疗费用。这最后一条,才是真正的杀手锏。我知道,对于刘娟这种自私到极点的人来说,只有将她最在乎的利益和她最宝贝的儿子捆绑在一起,才能真正地约束她。刘娟看着协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骂道:陈念!你太恶毒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我恶毒我冷笑一声,迎上她的目光,比起你把我卖到那种地方,我这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签,要么不签。不签,我现在就走,你另请高明。签了,我马上救人。你自己掂量。我把笔扔在桌上,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我知道,我赢定了。因为他们别无选择。陈阳早已被病痛的折磨和对死亡的恐惧击垮了心理防线,他拉着刘娟的衣角,哀求道:妈,签吧……我不想死……爸他快不行了……刘娟看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陈建国,又看了看哭哭啼啼的儿子,最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拿起笔,颤抖着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陈阳也跟着签了字,按了手印。我收好协议,一式两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扔给了他们。然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静姐的电话。静姐,是我。我需要一笔钱,五十万。电话那头的静姐沉默了片刻,问:想好了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你可能要在这里,再待上好几年。想好了。我说,人命关天。行,我帮你。但是,李泽那边……不要告诉他。我打断了她的话,这是我自己的事。挂了电话,我没有再看刘娟和陈阳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钱很快就到账了。我交了手术费,安排了最好的医生。手术进行得很顺利。陈建国和陈阳都被推出了手术室,送进了ICU。看着爸爸苍白但平稳的睡颜,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在医院照顾爸爸,晚上回夜色上班。我比以前更拼命,喝更多的酒,陪更多的笑。因为我知道,我背负的,是两条人命,和一笔更加沉重的债务。爸爸恢复得很好,一周后就转入了普通病房。他醒来后,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他拉着我的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我握住他干枯的手,笑着说:爸,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呢。刘娟和陈阳果然信守了承诺,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以为,生活终于可以回归平静,我只需要努力赚钱,照顾好爸爸,一点点还清债务,就能迎来新生。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一个月后,我正在夜色的包厢里陪客人喝酒,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我走到走廊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声音。陈念,是我。是李泽。我的心猛地一沉。有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在‘夜色’楼下。你下来一趟,我有东西给你。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楼了。他靠在车边,夜色笼罩着他,看不清表情。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这是什么我问。你看了就知道了。我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件。第一页,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委托人是李泽,鉴定对象是陈建国,和我。而鉴定结果那一栏,赫然写着:排除亲生父女关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如果陈建国不是我的亲生父亲,那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陈家李泽看着我震惊的表情,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让我如遭雷击的真相。二十多年前,我母亲生下我后,得了产后抑郁症,精神失常。有一天,她抱着刚出生的妹妹,从医院跑了出去。等我们找到她时,她身边只有一个空着的襁褓。我妹妹,失踪了。我们家找了二十多年,直到前段时间,我查到你母亲刘娟,当年曾在我们家做过保姆。而她抱养你的时间,和我妹妹失踪的时间,正好对得上。所以,我做了这份鉴定。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念,你不是陈家的女儿。你是我失散了二十多年的,亲妹妹。我手里的文件,飘落在地。原来,我不是被捡来的。我是被偷来的。刘娟,那个我叫了二十多年妈妈的女人,她不仅毁了我的人生,还偷走了我的人生。我抬头看着李泽,看着他眼中的痛惜和愧疚,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原来,我不是孤身一人。我也有家,也有哥哥。只是,回家的路,太长,太苦了。我跟着李泽回了家。那是一栋我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别墅。我的亲生父母,早已等在了门口。他们老了,头发白了,但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疼爱。我扑进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尽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和心酸。第二天,李泽带着律师和警察,找到了刘娟和陈阳。当警察将那份拐卖儿童的证据和逮捕令放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的脸,比死人还要难看。他们被带走了,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而我,终于拿回了属于我的人生。我换回了自己的名字,林思微。我离开了夜色,静姐替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她说,这是她送我的新生礼物。我把陈建国接到了最好的疗养院,请了专业的护工照顾他。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他给过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丝温暖。我会为他养老送终,全当我报答他当年的那一点点善意。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有了爱我的家人,有了光明的未来。我以为,我可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直到那天,我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陈建国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一身军装,英姿飒爽。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那个女人,我见过。在李家的全家福里。她是我母亲,年轻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