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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茧(第7页)

我的病好了,形销骨立。我原本就太瘦弱,如今更是身轻如燕,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出了院,我回到家里,竟然没有看到健群,萱姨仍然用一贯的温和来待我,也不再提起健群。冬天,我和一苇结了婚,健群没有参加婚礼。直到我婚后,爸爸才透示我,自从我发脾气大骂的那一天起,健群就离家远走,一直没有消息。

婚后的一天,爸爸来看我,在我的客厅中,他执着我的手,诚挚地说:

“思筠,你母亲不是因为萱姨而疯的,她是为了一个男人。”

“爸爸!”我叫,“你说谎!”

爸爸摇摇头,深深地望着我说:

“那是真的。思筠,你母亲不应该嫁给我,那是一桩错误的婚姻,她一点也不爱我。她原有个青梅竹马的情人,但她的父亲却做主让她嫁了我,我们婚后没有一丝一毫的乐趣,只是双方痛苦。你母亲是个好人,是个有教养的女人,教养和道义观使她不能做出对不起我的事,而她又无法抗拒那个男人……思筠,你慢慢会了解的,她把自己禁制得太严了,她思念那个人,又觉得对不起我,长期的痛苦造成了精神的分裂。至于萱姨,那是你母亲精神失常之后,我才接近的。”

我震动,我叹息。我相信这是真的,妈妈,可怜的妈妈!她,和她的黑茧!咬不破的黑茧!但,我为什么该在她的黑茧的阴影下失去健群?健群!那桀骜不驯的男孩子!那个被我所爱着的男孩子!

4

时间慢慢地拖过去,我结婚三个月了。而健群却像地底的伏流般突然地冒了出来。一切的平静,冬眠着的岁月又猛地觉醒了。

蜷缩在那沙发中,我一动也不想动,健群关上大门的那声门响依然震荡着我,他在我唇上留下的吻痕似乎余韵犹存。我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刺眼,春天,这正是春天,不是吗?一切生物欣欣向荣的季节,但,我心如此之沉坠!重新阖上眼睛,我感受着眼泪滑下面颊的痒酥酥的感觉。“原谅我吧,我已经哭过了!”这是《格拉齐耶拉》中的句子,那么,原谅我吧!健群。

小下女来请我去吃午饭,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吗?也好,午饭完了是晚饭,晚饭完了就又过去了一天。勉强咽下了几粒坚硬的饭粒。我又回到客厅里,继续蜷伏在沙发中。望着窗外的日影西移,望着室内由明亮而转为暗淡,望着迷迷蒙蒙的暮色由窗隙中涌入。我睁着眼睛,凝着神,但没有思想,也无意识,似乎已睡着了。

“为什么不开灯?”

突来的声浪使我一惊,接着,电灯大放光明。我眨眨眼,一苇正脱掉皮鞋,换上拖鞋,在我对面的沙发中懒散地坐下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没有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我坐正身子,凝视着他,他燃起一支烟,慢吞吞地从公事包里拿出一本美国的地理杂志,我本能地痉挛了一下,又是地理杂志,除了书籍之外,他还会有别的兴趣吗?

“喂!”我说。

“嗯?”他皱皱眉,不情愿地把眼光从书上调到我的脸上。

急切中,我必须找出一句话来,无论如何,我已经被冰冻的空气“冷”够了。

“今天,健群来了。”我说。

“哦,是吗?”他不经心地问,眼睛又回到书本上去了。

我有点难堪,却有更多的愤懑。一段沉默之后,我说:

“你知道,我曾经和健群恋爱过。”

大概我的声音太低了,他根本没有听到,我提高声音,重说了一遍,他才猛悟似的说:

“唔,你说什么?”

“我说,健群曾经是我的爱人。”

“哦,”他望望我,点点头,“是吗?”然后,他又全神贯注在书本上了。

我弓起膝,双手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室内真静,静得让人困倦。半晌,我抬起头来,他的近视眼镜架在鼻梁上,书凑着脸,看得那样出神。我突然恶意地,冲口而出地说了一句:

“我现在还爱他。”

“唔,晤,什么?”他推推眼镜,忍耐地看着我。

“我说,我现在还爱他。”我抬高声调。

“爱谁?”他傻傻地问。

“健群。”

“哦,”他眨眨眼睛,笑笑。哄孩子似的说,“好了,别开玩笑了,让我看点书。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