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爱豆,我想你(套装9本)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关不上的心门在丽江(第1页)

看书阁『wWw.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关不上的心门在丽江

沈阔习惯说“好”,只是,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历史上有刮骨疗伤的故事,也有不打麻药给眼球动手术的故事,可那都是短暂的、一时的。沈阔的疼痛,却是持续的、长久的,而且越来越严重。他撑到学期末,给学生上了最后一堂课,终于同意不再去学校了。以他的身体状况,监考是不可能了。他却执意不去医院。

那时已经临近沈阔的生日。按照习惯,他要回丽江给母亲上坟,去看石牌坊。常守芳去世之后,哥哥常守诚打算把她的骨灰带回北京,但是常守芳早一步叮嘱过沈山河:“我不回北京,我要跟你在一起。”于是,她就永远留在了丽江。

偏巧那个六月,“亦江设计”事情很多,诸多合同需要郭楠签字,沈阔说:“你先忙,我们过段时间再去。”郭楠说:“不,我们正式相识一周年,要好好庆祝。”她把公司的事情都交给裴勇军和于赛鸥全权代理,并且亲笔写了授权书,自己就陪了沈阔回丽江。

郭楠想不到,就是在那段日子,于赛鸥、裴勇军联手把“亦江设计”的前程改写了,给它预先判了死刑。

回到丽江的家,沈阔对家人以及和熙、姬午阳他们说了自己的病情。沈山河听说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到极点,顷刻间老泪纵横。他从来没有对沈阔另眼相待,从他出生那天起,他就觉得他是自己的亲儿子。为了保护常守芳,为了保护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沈山河受了很多非议,卷进了无妄之灾。

他本是英俊的丽江小伙,皮肤黝黑,体格结实,有一头浓密的头发。他心里总有个旋律是送给常守芳的,就像他曾经对她说过的:“守芳,有你在,我都忘了生活的苦。”

常守芳先一步离去,他没有太过悲伤,因为还有三个儿子在,他们脸上都依稀因袭她的容貌,他们身上都有她的血脉。儿子们都像妈妈一样聪明,一个接一个考上高中、大学,甚至出国留学。他稍有闲暇就去

常守芳的坟前陪她,告诉她儿子们都很争气。他每次都记得提醒她,要保佑沈阔,孩子是无罪的,这娃是我们三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而现在,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要随常守芳去了。沈山河无法做到“乐知天命”,独自到亡妻的坟前坐到半夜,思绪定格到沈阔出生的那一天。

常守芳原本中午就该生孩子,拖了一个下午却生不出。她一声不吭,一滴泪都不掉,像已经死了似的,面色惨白,两眼圆睁,气若游丝。她根本不是难产。她是不想把孩子生下来。她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要跟孩子同归于尽。活活疼死。

沈山河拉着她冰凉的手,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守芳。守芳。你不能这样。你要跟孩子好好活着,我对你们娘儿俩好。”

他一直这样叫她的名字:守芳,守芳。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表明她在他心中与众不同的地位和分量。他喜欢她的名字,习惯用这句呢喃表达一份无法明示的爱意。常守芳是懂得的。只是她身不由己,别无选择。既然无法自由地活,那就有尊严地去死。她决然告别,濒临死亡之时竟然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美。

她原本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天真、乖巧,有着姣好的容貌,生活中种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她的拳拳赤子心不复存在,她的相貌居然逐渐变得像男孩子般刚毅、硬朗。她两条细长乌黑的剑眉斜飞着,眉宇间结着挥之不去的愁怨和哀思。她的鼻梁高而挺拔,薄唇线条清晰,此刻已被贝齿咬出青青白白的冰冷色泽。这样一张高贵骄傲的脸,瘦削,苍白,像笼着一层清冷孤寂的月光。她穿着最初到云南时穿的白衬衣,虽然肚皮高高隆起,身材却更加单薄瘦弱,仿佛整个人的能量和精气神都注入到肚里的婴儿身上。临盆在即,她却要亲手把他闷死,把自己累死。沈山河急得眼泪掉下来。他想到最后的办法,劝她说:“守芳,守芳,你想想,你爹妈信里是怎样交代的,他们都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若是这样,可对得起他们二老,你不想见你哥了吗?”

常守芳的眼睛忽闪了一下,仿佛有两颗星星升起。可那光辉很快又黯淡下去。沈山河抓住这一线希望,飞奔到另一间老屋,又捏着一叠信飞奔回来,在她眼前晃一晃,说,你看:“你爹妈和大哥都在这里,老人想看外孙,舅舅想看外甥啊。”

倔强的女孩把视线随着那叠信动了动,又恢复平静。她清晰记得每封信里每一个字。爸爸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守芳,守诚,不管你们兄妹以后生活在哪里,都不能忘记‘忠义’两个字,对信仰忠,对亲友义,死而无憾。”

她眼前浮现出爸爸妈妈和哥哥的样子。爸爸总是微笑的,戴一副玳瑁眼镜,经常把她高高举过头顶。他画得一手好画,随便在纸上勾几笔,就能画出万里长城和亭台楼阁,还有各式各样的西方建筑。妈妈厨艺最好,她最爱吃妈妈做的春饼和炸酱面。哥哥很讨厌的,总惹她哭,可是她哭了之后哥哥又会给她买冰棍或者糖果。哥哥聪明伶俐,过目不忘,能够背出爸爸说过的每一种西洋建筑的中英文名字,还说得出好多中外著名建筑的历史典故。

然而,他们都走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见不到他们。她怎么能一个人活在这个无望的人间地狱?她必须死,追去天国跟他们相会。至于肚子里的孩子,他是常家耻辱的印记,更不应该活下去。

想到这些,她丝毫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反而无比欣慰,无比轻松。她仿佛已经看到一个鲜亮光彩的世界敞开了大门,家人正在那里冲她招手。

她轻轻说了一个字:门。

沈山河追着问:“守芳,你说什么?”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门。

门忽然被推开,一位老汉冲进来,慌慌张张用云南话说:“山河,我不拘礼了,赶紧把这药给姑娘喝下去,先把孩子救出来。”一碗汤药递到了沈山河面前。

他是村里的医生姬永祥,早年上过洋学堂,懂西医,又懂很多偏方土方,是这一带最著名的“神医”。他知道常守芳这姑娘有心病,指望让她听话产子怕是很难了。医生的理智告诉他“新生命第一”,在这样的情况下,取舍抉择并不难作。

“沈山河,若是不能保全母子,就先救孩子吧。”老医生的建议清醒得近乎残忍。

沈山河知道,对于孩子来说,那是一碗救命药,帮他打开来到这个世界的大门,脱离黑暗,睁眼看到光明。而对于常守芳来说,却可能是送她归西的饯行药。他怎么能,为了一个身上背负着“孽债”的孩子,亲手给心爱的人送上这样一碗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