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回 帐篷（第1页）
看书阁『wWw.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天黑之后的半个时辰，古夷和一对举着火把、骑着骆驼的牧民父子，终于在草原上的几棵矮树后面，找到这三个被寒风围攻得无处躲逃的可怜南方人。
对冻僵了的人来说，从黑漆漆而且冷飕飕的荒原踏进温暖而光明的靺古包里的那一刻，有种走进人间天堂的错觉。由中央一大锅羊肉汤底下烧得劈啪响的灶火所照亮的这个被木枝骨架和毡毯包裹的圆形空间里，挤着一整家脸色红润的靺古男女老少，分享着燃烧干马粪所带来令人浑身发酥的温度。
没错，就是温度！
阿武乱经历过下雪的冷天，也曾经冷到手脚都失去知觉，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温度这么心存感谢。从脸、手这些裸露在衣物外面的部位立即感受得到的暖烘烘的热量，仿佛是一股生命力灌注到他那几乎要被冰封的身体里，而且直接暖进心脏和骨头里去。他饿昏了，也冻昏了，贵公子和美狐女也是，这是南方人没做好准备就冒失踏上靺古大地的正常后果。事实上，就算做好万全准备也无济于事，北方真的太冷了。这一夜，一切都像梦，帐篷里珍贵的暖空气让阿武乱舒服得有点晕眩，他只记得周围一张张不知道是被火照红的，还是本来就被太阳晒红的和善、朴拙的靺古笑脸，中央那锅一直在煮的、什么东西都往里头丢的说不清是茶还是肉汤的液体，底下的火堆边烧着一颗眼窝被挖空、牙齿微露的嘴看起来像在哧哧偷笑的羊头，脸上被火烧得卷起的毛闪着一点点的橘红色火星，还有帐蓬旁边牠那被剥了皮、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身体。
男主人大概有五十几岁、一张厚实的大饼般圆脸上，被草原寒风刮的皱纹深得像是被匕首一刀刀划出来的一样。不同于一般靺古战士把头发刮光，只保留前额和耳后的三撮长发，他满是白斑的灰发茂密而油腻，头顶的发堆压出一个帽子的形状，说明常戴帽子以及从不洗头的双重习惯，倒像脱下帽子讨钱的南荣乞丐发型，幸好两只耳朵后边还各留一条和古夷相同的发辫，这让他看起来依然有点像靺古人。个子不很高，但肩膀异常地宽，天天吃肉所养出来的厚实身体穿着一袭仍嫌宽大的原色羔羊皮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在靺古包里出现会让人觉得很突兀的金色丝绸腰带，阿武乱记得贝宝星开口问了这条腰带的来历，主人得意地说是参加伐荣战争的亲戚带回来的纪念品。但这一切也比不上他那一双指甲和指纹里填满黑垢的手掌捧过来的那碗肉汤的味道让阿武乱记忆深刻。虽然听西湖的船夫谈过被强灌靺古茶的恐怖经验，但真的灌进自己嘴里的味道仍然令他几辈子也难忘。
“来，这是特地留给你的。”看似粗鲁的男主人声音出奇温柔地说：“趁热把它喝掉。”
友善而热心的微笑让阿武乱无法拒绝，而自己饥饿的生理需求也由不得他拒绝。齿缝才微微打开，油腻的羊肉汤就开始流进来了。这汤汁除了调味料外似乎什么都有，他甚至怀疑自己喝到了沙和树枝，但无论是什么不可入口的杂物，这会儿全都混着碎肉、羊肺片、骨髓和ㄧ颗眼球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说真心话，胃是马上舒服了，而且暖得不得了，但留在口腔和喉咙的那说不清是茶渍还是动物油脂的味道却让他有股想呕出来的冲动，尤其是瞧见门边两只大狗正津津有味撕扯一个生羊胃，以至于一些没完全消化的草料从破洞流出来的时候。
因为舍不得把好不容易才摄取的热量和营养又奉还出来，阿武乱连忙把眼睛一闭，没多久，就在耳边响起了男人极其低沉的嗓音，以及伴随着歌声出现的悠扬马头琴中，昏昏睡去了。
阿武乱一觉睡到自然醒。
眼睛一睁开，便看到帐篷顶上一块三角形的小窗口，里面是饱和的、充满阳光感的蓝。
靺古军旗上的那种蓝色。
晴天。
可喜的、令人感谢的大晴天。
才踏上靺古草原的第二天，阿武乱已经完全能体会为什么靺古人对蓝天这么崇拜。在这片苦寒的贫瘠土地上，灰冷的阴天让大自然对人类的折磨加倍，湛蓝的晴天则使草原变成天堂。真是名符其实的看老天脸色过活了。
围炉的人都不见了，整个靺古包都留给他们休息，贝宝星身体较为虚弱，还裹在牦牛皮被子里呼呼大睡。帐篷中间是一堆灰烬，昨晚摆在上面的铁锅不知道被拿到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矮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盛满马奶的大盘，正阴干等着结成奶皮；上边空留着一根铁烟囱，从顶上三角形的小窗口伸出去。草原风情浓厚的圆形帐篷里，一切虽然临时而简陋，却摆满放在这里格格不入的世界名产：几张五颜六色波斯绣花地毯将帐篷里的草地铺满，地毯上放着不同颜色的绸缎坐垫，当成围炉的座位；离门最远的角落有一张带蚊帐的汉式原木大床，床上堆满多到不知道怎么用的丝绸布卷以及靺古人看不懂的汉字刻版印刷书、装阔澜经的檀木匣子、句丽纸扇、从云理国拿回来的一整套白银新娘配饰、南荣的天青瓷茶具、罗斯的傀儡木偶、一坛天竺产的香腊、还有大蕃银镶骷颅做成的喇嘛法器，床边靠着一只笨重的、刻着螺旋花纹的阿剌壁陶瓮、里头斜插着两枝弗浪人十字军的长枪，数不清的宝贝堆在一起，就像古董店的仓库。外头传来靺古人大声说话的声音，一开始以为在争执什么，阿武乱连忙把银刹女施过法的会意叶往耳朵上一贴，才听懂原来是牧民在跟古夷致歉。
“喔，你起床啦。”昨晚那位宽肩膀的男主人见白发武士眯着眼睛走出帐篷，立刻快步走过来，皱纹遍布的红脸上堆满尴尬的表情。“不应该发生这种事的，但…唉，要怎么说呢？小孩子累了吧，每天要照料四百多头骆驼呢，但就算这样，以前也从来没出事过。咱这里很久没有马贼了…或许自己脱缰跑了，唉，不是自己的牲畜就说不准，打个瞌睡便跑了，伤脑筋唷…那可是一匹漂亮的好马哪！这样的好马，我得赔多少只骆驼唷？”
“大叔，你冷静冷静。”刚起床的阿武乱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马？”
“他说弄丢了咱们一匹马。”古夷苦笑着说。
“啊？”看书阁『m.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