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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与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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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少妇(第2页)

“笑啥?”女人严厉地问道。“这些畜牲杀光我们一整家子…”

“没…我没笑啊…不,我是说,就算有,也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

女人没回答他。阿武乱自知失礼,一时也不知道要讲些什么,只能俗气地补上一句:“妳…要节哀啊。”

“没啥好悲哀的。”女人语气的确一点也不悲哀,但正因为这样,使这话听起来更悲哀了。“这座城早已变成人间炼狱。每天都有人死,每个人每天也都等着自己死。死这种东西,等久就不怕了。这样的世道,早点死了或许还快活点呢,活下来的人反而悲哀。”

女人愤恨的眼神慢慢消失了,变得疲倦、柔软、带着几分慵懒感。阿武乱凝视着藏在低垂睫毛后面那对玛瑙般的眼珠子,心跳不觉加速。

他认得那对眸子啊!

很不像了,但那慵懒的眼神告诉他,这的确就是早上在千果巷遇到的女人。

女人大概二十多岁。虽然样子比早上更脏,嘴边、衣领上甚至还留着呕吐的残渍。但在沾满炭污、干瘦的脸上,却看得出五官其实很精致,标准江南女人的模样。

在火光照映下,浅棕的眸子在又黑又长的睫毛之间透着淡淡的光,如果不是因为充满了恨意,那应该是一对十分迷人的眼睛。除了眼睛外,脸上其他的五官都很小——鼻子又小又翘,而嘴唇则是又小又薄,上唇中间凸起的唇珠美丽而坚毅地紧扣下唇,像一件精巧的艺术品般摆在小小的、尖尖的、线条优美的下巴上面。早上裹着的厚棉袍已经没了,现在只穿一袭绿色的襦衣长裙;虽然破烂,细看便知道原本是很好的丝料。或许因为穿得少,纤细、甚至稍嫌干瘦的身躯隐约可见,在冰冷的夜风中颤抖着;头发油腻散乱,但豪门出身的阿武乱看得出那原本是贵妇的发式,应该是个已经嫁人的少妇了。

“原來是妳。”阿武乱微笑着说。

少妇愣了一下。

“…你是?”

“还记得早上骑马问路的人么?”

“啊!军爷啊?”少妇认出了他。“口音是像,但样子不像,人不人,鬼不鬼的。”

“人不人,鬼不鬼?”

阿武乱这才注意到,打了一整天仗的自己,不但披头散发,衣甲不全,而且浑身是血,甚至身上还有个洞正在冒着血,真像刚从新坟爬出来的鲜尸新鬼,与刚进城时干净华丽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禁摇头苦笑。

“真是你?”她再次确认道。“军爷?”

“哈哈,的确是人不人,鬼不鬼的,难怪妳不认得。”阿武乱笑道:“我想,现在可能连我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

“那是肯定的。”少妇终于也笑了。

“妳没事吧?”阿武乱搔着头,不知道要怎么问。“我是说…妳没被靺子…嗯,我是说,被…呃…那个…?”

“没有,”少妇很清楚他想问什么,斩钉截铁回答。“我没有。”

“那很好,很好…簡直太好了!”阿武乱松了一口气。“呃…我是说,太好了…很高兴妳还…活着。”

“你是该高兴我还活着,否则就没人帮你包扎了。看你肩膀,血还一直在流呢!”少妇抿起因为沾满炭粉而变黑的小嘴唇,走到尸体旁边,用力从袍角撕下了一整条布。“不马上包扎止血的话,你很快就会沒力气了。”

“喔?”

“坐好。”少妇命令道。阿武乱便盘腿坐在地上。她跪在他面前,将那条血淋淋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开始熟练地包扎起来。她的手指灵巧地将布条一圈又一圈地缠住肩膀的箭疮。松紧适中,刚刚好止了血,又不会绑得难受。

“这样不会太紧吧?”她问。

“嗯嗯。”阿武乱胡乱应答。

他真没觉得太紧,事实上,他肩膀的伤一点感觉也没有。因为此刻全部知觉已经集中到鼻子去了。

女人蓬乱的头发飘散出淡淡的、仿佛从战前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微弱香气,混着女性的汗味,那种分不清是香是臭的味道,让阿武乱闻得心神荡漾。

“带我走。”打上最后一个结,少妇突然提出要求。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