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见君如繁星(第8页)
鸿鹄州,迎来开春以后,第一炷香火。
这也是鸿鹄州百年以来第一炷,“无求之香”。
只为允诺,别无所求。
这一年,逐渐陷入沉睡的鸿鹄州,经历数百年香火衰退的黑夜,终于迎来第一缕虔诚之光。
始于人间,经由少年,落于群山之巅。
这一日,春雷乍动,万物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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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绘卷之中。
有女子冰上凿洞,独钓寒江。
在她身旁蓦然出现数十位鸿鹄州神灵的金身法相,香火并未衰退到极致的神灵,是以法相来此相见。而那些香火衰弱到已经无法凝聚法相,万里赴约的小小神灵们,则由一位女子以无上神通打开数十道光幕,让他们能够与今日到场的众神交流。
凝聚出金身法相那些,是百仙谱上位列靠前的大神,如三山五岳真神、五湖四海正神。没能凝聚出金身法相那些,是百仙谱上靠后一些的,如世俗王朝封诰的普通山水神灵、偏于之地的花鸟神、财神等。
然而无论今日来或没来的神灵们,都只能仰望另外两位女子。
都是两位掌柜。
秦璇之起身,嗤笑道:“连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都懂得对世间万物抱有怜惜之情,对神灵心存敬畏,鸿鹄州这些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岑天池法相最为明亮,微笑道:“咱们的江河共主水神娘娘,该不会是动怒了吧?”
一道光幕之中,郑国财神柴老爷百无聊赖地躺在飞雪客栈池塘边缘,随手朝池塘里扔了些许饵料,补充道:“水神娘娘息怒啊,动怒伤肝,会长皱纹的。”
另一道光幕之中的宁山山神金身刚刚重塑不久,光彩焕发,回想那日躲在山神庙中的少年,又再联想到今日他那番肺腑之言,感慨道:“宁山的人,凡有求于我便来庙里上香,起初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我帮了也罢。后来他们想要的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这小小宁山山神,又不是那三山五岳真君,法力如何能够?有求时才虔诚跪拜,无求时便从不来此。个个儿跟着了魔似的。想不到一座宁山村的人,跪了一年的山神庙,竟不如少年郎夜里上香一炷香火旺盛。”
一位金身法相显化为羊角辫小姑娘的神灵奶声奶气地说道:“敬畏敬畏,早已经被他们把前半截扔到海里去了。鸿鹄州的人对神灵只畏不敬,好一些的也是畏大于敬。凡人如此,山上炼气士和一些末流山水神同样如此,岂不知畏大于敬,便是走岔了路,走歪了心思。”
另一位金身法相为稚童的神灵愤愤然补充道:“所以才说得出强者为尊这种乍一听极有道理,然而细想之下全是无稽之谈的言语。若世间人人信奉所谓的‘强者为尊’,身为‘强者’便可以视万物为草芥,那么儒释道三教祖师,扶摇四位守陵人,任何一人都能使一州陆沉,天底下哪还有规矩约束的了他们。今日十境剑仙心情不好,随手一剑斩去鸿鹄,明日十境武夫赌钱输了,随手一拳轰碎桃夭。整个扶摇天下,九成九的人都得死。约束这些强者的,无非是他们心中的信仰和道理。”
“而这些真正的强者,难道也信奉一条‘强者为尊’?那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不必生下来了。”
一位光幕之中的神灵安慰道:“好了好了,咱们是来水神娘娘这里商量正事的,你们一个个地抱怨个不停,待会儿香火用光了事情也商量不完。”
鸿鹄州南岳山君金身法相尤其巨大,仅仅是悬停于冰面之上,就已经让整座冰湖下沉许多,他周身散发着苍翠幽深的盎然古意,有柳,有露,有甘霖萦绕,甘霖落地,可让方圆百里的草木重新焕发生机。是乃真正的枯木逢春。
这位南岳山君面无表情,手握净瓶,嘴角不见动作,却已有威严浩荡之音回荡在冰湖之上,他感慨道:“私以为,延续鸿鹄州香火,需要千千万万个鸿鹄州子民的千千万万炷香,不曾想,拨开云雾原来仅需一炷香即可。”
又有一位面容模糊,令人瞧不真切的女子法相缓缓浮现,一语点破玄机道:“重不在香,而在于人。”
秦璇之点头,最后切入主题道:“此香可长明于续延山,由南岳山君代为掌管。我亦会分出其余几州的香火,助诸位一臂之力。”
岑天池会心一笑,“既如此,山海宗便不再举宗迁移,与鸿鹄州共进退。”
其余诸位神灵依次发表意见,却出奇的一致。
“愿与鸿鹄州共进退。”
本来气数将尽,该在那场海水中陆沉的鸿鹄州,上上下下各司其职的大小神灵,因一炷无求之香得以苟延残喘,在秦璇之和岑天池两位至高神灵的请求下,百年以来初次同聚一堂,商议大事。
孱弱的香火之力并不足以支撑这场议事进行太久,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众神便匆匆离去,重回各自辖境。